谢灵曜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看着林二憋红了脸，耷拉着脑袋，嘴角抽动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林主薄事务繁忙，牵挂百姓忙于公务，一心为民，曜这等小事实在是不必要劳动林主薄和县令大人担忧。”
王县令黑眸微闪，“他不过是本官的私人主薄，既没有上官册，往后称呼也不必再称为主薄，谢县丞你才是我们白沙县正儿八经的县丞啊！”
果然不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县令，还知道把这挑拨离间的话给踢回来。
“谢县丞做事周到，是本官疏忽纵容林二排挤于你，还好谢县丞你今日灵活变通，既送了那蟹黄酱来，又周全了本官面子，若是被上峰知道，这宴席居然县丞没来，反而一个小小私人主薄上了桌，我这脸也没地放了！”
“不过——谢县丞怎的今日忽然送来了这蟹黄酱呢？”还恰好对了那位的口味，让他松了口，这其中巧合，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对上县令那一双摆在明面上的探究和试探，谢灵曜薄唇红嫩，柔柔含着一抹笑，“下官非是特意迎合，只是海民将这些东西丢掉，下官觉得实在可惜，正巧家母手艺不错，尤擅酿酱，赶着新鲜连夜里做了这么些。”
“曜到县廨时，正巧大人宴客，也是想着此物市面少有，想着或许大人能吃个新鲜，也是实在凑巧罢了。”
如此一说，王县令那一双绿豆眼才散去怀疑，“原来如此，谢县丞无意之举，反倒是帮了整个县廨一个大忙啊！实乃是大功臣！”
谢灵曜没想到，王县令如此偷懒耍滑之人，还真差点捅了个大篓子出来，一旦上报，连带着从上到下都得遭御史台隶下的正刑司审查一番。
白沙县产珍珠，可正圆且大，浑白无瑕的却是稀少，可偏偏负责收纳贡物的珍察司眼光刁钻，往年给些好处，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以次充好，反正到了盛京城还要再选一拨，顶顶好的才能入了宫中。
没想到这次却一点情面都不给，不仅挑剔的很，份额比往年还多了一番。白沙县哪来那么多珍珠，若是交不足既定贡物，也可用其他天材地宝补足，可白沙县那些鱼虾，哪里能经得住长途运输，怕是没到盛京城，路上就臭气熏天了。
实在是穷乡僻壤，哪里的什么天材地宝，凑不足贡物，除非天灾战乱，否则御史台隶下的正刑司专审贪污脏吏，进去一遭，脱层皮还是好事，就怕丢了官帽，前途尽毁啊！
“还好有你谢县丞救急！那蟹黄酱实乃人间美味，地域珍品，入了掌司大人的眼！救了我们白沙的急啊！”
看着眼前双眼通红，那凄惨样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王县令，谢灵曜心底也颇为无奈，贡物不足，属实是怪不到王县令头上，白沙县着实是，太穷了。
可当初上贡前期，每个县上贡的份额确实县令自己定的，想要上交的数据好看，却不顾及自己县域能否有超份额的产出，想着像往常那般以次充好，实在活该。且他虽然没胆子嘴里明着排揎那位掌司大人，可话里话外却满是忿忿不平，怨气滔天。
此人，小肚鸡肠，懒惰记仇且无能。
得了谢灵曜的承诺，愿意连夜赶工，约定明早就将所有蟹黄酱都送入县廨中，顺便略感叹几句家母辛劳，年事已高，王县令便大手一挥，让人去取了一根珍藏的百年人参和其他一些首饰布料。
实在不想再见到王县令那肉疼样，谢灵曜赶紧将他送出宅子，回来时见周氏看着那根参，满眼热切，暗中松了口气，还好娘亲大人愿意见钱眼开，帮这个忙。
王县令动作也快，下人通传谢灵曜带着酱料出现在县廨门口，便连忙出县廨迎接，不料，一出府压根没见到人，一问才知，那位掌司大人的人，在谢县丞到达县廨的时候，便将人给请走了。
“下官谢灵曜，见过掌司大人。”
浓稠厚重的猩红色流淌在室内，红色的帘帐，红色的窗花，涂了红漆的家具，活脱脱像是新婚夜的婚房。
而男人一身大红官袍坐于高台之上，松松垮垮地系着金镶五彩宝石腰带，隐约露出一片白的晃眼的胸膛，抹额中间水滴形的红宝石静静贴伏在男人白腻的额头上，抹额两侧的缠金丝带，混着披散的黑发，垂落在两肩上，尾部系着的五彩宝石随着男人仰头喝酒，碰撞出一片绮靡之音。
他醉了酒，眼尾熏红，音色却仍旧如昨晚那般清浅凉薄。“大虞国第一位女探花？下州沧州治下白沙县县丞？”没等谢灵曜开口，男人仿佛嘴巴开了阀门。
“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选中探花郎，最后却做了下州下县的县丞，啧，你可真是背时啊，”
“和你同时考入的几位学子，人家一个去了外地上州上县做了县令，一个进了户部，最差的也是进了翰林院编修，好歹也在盛京城，你猜猜是哪位进了户部来着？”
谢灵曜此刻面色平静，垂眉低眼，听到昔日金銮殿上共同殿考的学子们，各有光明前程，心仍然还是会隐隐刺痛。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若是个男子成了探花郎就能从此平步青云？自然，凭你的眼界也就只能如此想了。”
“进了翰林院的你以为是比你考的还差的李青承？那可大错特错，恰恰是那位状元郎，哈哈哈，他与你同出身贫寒农家，那李青承却偏偏进了户部，你可知，为何？”
卫长昭看着跪在自己脚底的女子仍然一派从容，毫无波澜，不由得心情更加恶劣，他不好，旁人也得和他一样才行。
“你们不过山里寒窗苦读而来，想凭着自己一人不过十几年的努力，抗衡别人百世簪缨之家？不过痴人说梦，黄粱一场，凭什么呢？”
“李家大姓，朝中门客无数，累世钟鼎之家，别人凭什么要和你一样，白手起家？”
谢灵曜明显看得出眼前男子精神状态极其不正常，看着面容实在美的妖魅，却是个毒舌神经病，她深吸一口气，面上仍然平寂如死水，听着如此难听，恶意讥讽的话，却一丝波动也没有，甚至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应道：“是，您说的对。”
确实说得对，平心而论，若自己并非出身贫寒之家，即便她身为女子，也不该沦落到此处。若她有如李青承那般家世背景，她恐怕也会如他那般，安心地享受来自家族的庇护。
可惜，她不是李青承，她只有老实的爹，不识字的娘，幼小的阿弟和阿妹。
可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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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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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蟹黄酱，解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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