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廨厨房的烟终于消停下来,院子里摆的满满当当的酱缸也被拉走,熬了两个大夜的仆役们黑着眼圈,打着哈欠,被林二给大声呵斥,让他们继续去当值。
谢灵曜当然可以借此收买人心,出言反对林二,可这样上赶着的示好,到底落了下乘,无论结果怎样,林二和自己必有一方当众下不来台。眼下王县令因着卫掌司独独邀请自己赴宴之事,心里正不痛快。
若是自己眼下再和林二闹得难堪,王县令怕是会借此发作自己,何苦吃力不讨好呢。
诸多想法不过一瞬之时,林二走后,谢灵曜看着满眼疲惫的众人,不由得无奈叹气。
“诸位接连几日忙碌当真辛苦,整个白沙县能顺利纳贡,你们劳苦功高,这些话林主薄因着劳累过度,赶着回去歇息,没来得及跟大家说。”
“作为县丞,当有所表示,我那还留有一些蟹黄酱,虽是验收时淘下来的,可滋味也鲜美,诸位若不嫌弃,待会一人一罐,权当我给大家添个菜!”
此言一出,底下本因着不曾好好休息,心疲力乏,情绪不佳的众人炸开了锅,见谢灵曜不曾阻拦,他们逐渐肆意议论起来。
“自己去睡觉,却让咱们继续当值,连个休憩时间都没有!”
“就是,平时天天笑盈盈的,还真看不出来!还是谢县丞心善。”
“还发蟹黄酱?哎呀,天天在这剥蟹,我可馋死了,没想到咱们看不上眼的东西,居然还是贡品?”某人一脸心疼,仿佛青天白日丢了一锭银子。
有人嗤笑,反驳,“那也是人谢县丞有办法,往日那大壳子摆在你们面前,你们看都不看,现在在这心疼什么?”
谢灵曜挑眉,她记得她现在还不打算安排托来着?
那人嗓门大,谢灵曜一眼就找到,花白的须发,满面皱纹,皮肤黝黑,还是个老熟人。
是看门的老蔡头,自得了谢灵曜几块红糖后,每日见了她,都十分殷勤的打着招呼,偶尔带些色彩斑斓的海鱼给她。
她朝老蔡头点头示意,老蔡头黝黑的脸上晕出微红,瞬间扯起喉咙喊,“这次咱们县差点无法按量纳贡,还是谢县丞这次提供的法子解决了咱们县的大难题呢!”
不少人只知道蟹黄酱这个事情很得县令重视,却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老蔡头如此一说,那些仆役们看向谢灵曜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这里的人宗族里团结,出门在外去往别的县,也紧紧抱团,一致对外,得知谢灵曜解决了县里火烧眉毛的大难题,不由得纷纷收起轻视之心,再不敢私底下,大肆议论有的没的。
“乖儿,现在县里的人都说你是大功臣呢!”
周氏在歇息了几天后,又闲不住,索性将剩下的那些蟹一并整了,取了蟹黄,用带来的猪油,面粉和了油皮,将烧的旺盛的柴火从灶口里取出来,把裹了满满蟹黄的面团放在石板上塞进火灶里。
“娘,你也随着他们打趣我呢。”谢灵曜在一旁篝火架上翻着烤鱼,撒上些许盐粒。
周氏嗔她一眼,“哪里是打趣了,娘是骄傲,想当初你阿爷送你去读书的时候,一大屋子人都觉得你阿爷是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现在看看,我乖女如今可是当官的,吃的公家饭!他们还在地里刨食呢。”周氏一边熟练地给鱼刷上油,一边去翻香料包,忽而“哎呦”一声。
“带来的大料还以为能用个几年,没想到两天就用完了!这可怎么办,这白沙县压根不卖这些东西!”
谢灵曜心里一动,“娘,不如咱们一起去潭县吧,潭县比咱们这大,也富裕,家里的东西也该添置一些了。”
周氏显然心动,却看了看一旁玩耍的俩小童,“可熙儿,琢儿还小——”
拎着烟杆的谢老二踱步而来,“听曜儿的,家里有我这个老头子,出不了事,你们放心办事去。”
周氏一向敬重公爹,他说一,周氏不说二,听公爹如此说,周氏用完膳后,就果断地转身去收拾包袱。
一屋子老弱妇孺,家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啊,若真有什么事,凭着阿爷一人,是断断无法解决的。
在出发之前,谢灵曜带着一包红糖,一罐蟹黄酱,找了一次老蔡头。
只说拜托他多看顾些谢宅,他在县廨时间久,又是当地大宗族的老一辈,族里有些话语权,真要有事,也能说动族里壮年前去帮衬。
至于县廨里和王县令打了声招呼,因是因公外出,王县令和林二一句话都不曾说,只是假笑僵硬,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
一切安排好后,谢灵曜才带着周氏和谢三,驱使着来时的马车,跟上了卫掌司的队伍,一同前去潭县。
寅时出发,走的是山道,坎坷崎岖,晕车的周氏跑出马车,和谢三并排坐在车辕处透气。
午时,队伍埋锅造饭,谢灵曜一家子也跟着找了个地方,掏出火折子,在空白无草处生了一堆火,热了热蟹黄酥。
前头有些许大动静,似乎是有人打到了大体型的猎物。
“谢大人。”
谢灵曜一抬头,见一身青衣的岚汀,身后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
“方才有人猎了些野味,主子特命我送些给大人尝尝鲜。”
几人手里提着一串串滴着血的肉,周氏看了看谢灵曜,便受宠若惊地连忙接过来。
“现下怕是大人用膳,我不好叨扰,替我向大人问好,到了潭县,定亲自面见大人谢恩。”谢灵曜递过去一管酱和一包蟹黄酥,“家母做的青虾酱和蟹黄酥,也不知合不合大人胃口。”
一双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骨指修长匀称,捏着银勺,勺上盛着色青如玉的碾碎的虾肉,虾肉晶莹弹润中,似乎还掺杂了诸如瑶柱等旁的,一口下去,比起味道浓厚的蟹黄酱,更多了些清甜弹滑。
“她倒是能折腾。她既说了此物搓丸下锅子不错,当今最喜食锅子,收好,带回去。”
“是。”岚汀垂手而立,“方才闵县上贡的贡童跑了一个,已派人手去找,不知是否要在此等些时候?”
卫长昭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嘴,拇指上的蛇首玉扳指随着他的动作,红色玉光流转,仿佛静静缠绕指间,吞吐蛇形的血蛇。
他嗓音清浅,漫不经心,“按时辰启程。”
“那,那个跑掉的贡童若是未曾找回呢?”
“相干看守人等,以死谢罪。”
他叫住要退下的岚汀,“此物不错,赏。”
“谢,灵,曜。”语调低沉轻柔,仿若含情,如此反常,激的岚汀脊背一阵寒凉,主子貌似对这个女县丞,太过于关注了啊。
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形穿梭在丛林间,林子里蔓延着浓重的血腥味,高大的灌木丛也遮掩不住几具残破的身躯。
晕车的周氏也顾不得许多,钻进马车,惊魂未定,大气不敢出。
士兵堂而皇之地杀人,那血差一点就溅到周氏脸上,也不怪周氏如此恐慌。如此漠视人命,就为了一个逃跑的贡童,需要向上给出交代。
三四条人命,就为了一个交代。
谢灵曜紧闭双眸,浑身发冷,头一次如此直观地认识到,在这里的官场上,人命是如此不值钱。
那一日后,周氏就一病不起。
“阿娘,身子可还好?”
来潭县十来天,周氏一直病在榻上,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受惊了,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好多了,不用担心。”周氏穿戴好坐在桌子旁用膳,瞧着人能吃的进,脸色也好转,谢灵曜才松了口气。
“送行宴大概五日后开始,这些日子附近有不少县的官员往此处而来,阿娘,我需要您帮我办件事。”
她此次而来,自然不是为了吃那顿饭,她特意带了一小缸蟹黄酱,打算趁着此次附近各县人马往此处汇集,销售蟹黄酱,提高蟹黄酱的知名度,打开市场,拓展销路。
白沙县是个海滨县域,土壤沙化而贫瘠,可耕种的肥沃土地少得可怜,靠农业发展,是一条错路子。
靠海吃海,这几天她吃遍了潭县的酒楼,最好的海鲜菜品也比不上白沙的口感。
于是果断地买了些陶罐,分装了些许蟹黄酱,青虾酱出来。打算让周氏和谢三拿去摆摊售卖。换了旁人,她无法时刻照看,并不放心。
周氏自然满口应下,还跃跃欲试,“这事为娘熟啊,保管把这事办漂亮!”
卖酱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推销,谢灵曜将摊子摆在了出海停泊口处,有不少刚出海的船上来来往往的人,上上下下搬运海货。
此处人流量大,既有百来个搬运工,又有趁新鲜挑选海货的商人,小贩,各酒楼,客栈,大户人家的采买下人等等。
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谢灵曜简单收拾着装,为了避嫌,她带上了兜帽。
周氏已经动作麻利的,在卖馒头的小贩旁边支起小摊,摆上装好酱料的陶罐,有蟹黄酱,青虾酱,蟹黄酥,无需蒸煮,都可即食。
还没等谢灵曜细细查看周遭环境,就听见周氏和一旁卖馒头和卖汤水的摊主打起招呼,大大方方地给两人递了俩蟹黄酥,两人客气推辞一番,就浅尝了一口。
瞬间瞪大眼。
卖馒头的摊主惊奇地看着手里颇有分量的蟹黄酥,“这味道真不错!婶子你自己做的?”
他生意好,周遭做苦力的搬运工来来往往都在他这买馒头,他请了个伙计,自己只管收钱。
反而是一旁卖汤水的一声不吭,三两口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婶,你这个咋卖啊?忒好吃了!”
今日份努力作者送达!
祝大家今天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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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去潭县 试卖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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