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迟疑开口:“小郎君,当真要分?”
“分便分了,有何不可?”楚琛微笑反问,自行俯身捡了四块碎银纳入怀中。“怎的,怕拿少了吃亏?谁给他寻杆秤来?”
“小郎君说岔了。”又有人冷笑一声。是孙顺。他自人群中走出,行至最前,嗤笑道:“莫家那把收租的鬼秤,一担谷子上去就要折半!谁敢拿银子往上称,怕不是还要倒贴一笔!”,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孙顺又道:“我搬过米,扛过尸,挖了地,大伙儿都是见证。郎君,赏小的三块。”
有人带头,娄家护卫与饥民便纷纷凑上前来。一个心急的手伸得太长,立即被护卫啪地拿刀鞘敲了手,疼得他嘶出一声,捂手缩颈退回,众人哄笑一片。
“该谁便是谁。”
楚琛目光掠过那人,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轮不到的莫急,论功行赏,短不了你那份。”
碎银一块块落入掌中,叮当轻响与人声交织。三列队伍顺顺当当前移。有人甫一接到银子便急急塞入怀中;有人不住掂着分量,又拿牙咬,喜得咧嘴傻笑。
待这轮分完,匣中碎银已所剩无几。楚琛眼风扫向铜钱箱,轻咳一声:
“每人再取三把铜钱。对外,只说我分的是铜钱与布。”
有几个人缀在队尾,眼看着周遭喜眉笑眼,心头正有些不是滋味,闻听此言,顿时猛地抬头,眼底放光。
“郎君说的是!”有脑子快的立刻高声应和,“小的进来时,确只见满箱铜钱!”
“郎君可得把铜钱填回箱里啊!”
“俺们郎君还用你来教?!”
“是也是也,”另一人嬉笑道,“这一箱箱、一吊吊的,谁见了能挪得动步?”
“最好能动。”楚琛淡笑,“咱们取完,还要请曾郎君的人来,尚有别家的‘公道’要讨……诸位,可愿再助我一臂之力?”
院内三十七人,半属娄家护卫,半是饥民。动身前,众人原只想充个场面,趁乱摸些好处便罢。此刻,听着楚琛弦外之音,兜里碎银沉甸,肩上布帛垂落,眼前铜钱晃眼,登时轰然应诺,连站姿都挺了几分。
人群中,有人接了铜钱便慌忙用衣襟兜住,缩肩护得死紧;有人接到第二把时,嫌掌中盛不下,干脆往怀里哗啦一倒。叮叮当当的铜钱脆响,混着笑声、起哄声,队列虽略显杂乱,竟无半分争执。
气氛正浓时,后院门处,却陡然一声巨响!
这扇木门,逃过前院劫数,已被结实闩住。这一声巨响过后,又是几声沉闷撞击,显是有人在外拼命踹门。不需楚琛开口,几名娄家护卫早已拔刀在手:
“咱小郎君办事呢,谁啊!?”
“直娘贼!”范阿四怒骂一声,“准是那拜土的去告——”
“告什么?”楚琛悍然打断,“破院的是我等,哪路英雄当面,这头茬也该我等先尝!”
此刻院内活人,除瑟缩一旁的少女阿牙,尽数得了好处。此言一出,附和声如潮涌起。那撞门之势似被这汹汹气势所慑,竟一时停歇。
楚琛亦抬手。
众声骤寂,落针可闻。
“各自收好!”楚琛压低声音吩咐,迅速将文书金珠塞回匣中,又抄起大把铜钱狠狠填入缝隙。一切妥当,从容示意开门:
“何事?”
门外,一个面带血痕的陌生瘦子,领着三名手持木棒、锄头的饥民。
瘦子目光一扫院内景象,顿时冷笑出声:
“好啊,轰走我的人,却在这聚众贪赃——”
“——我道是谁。原是方才火烧屁股、撒腿逃命的孬种?又回来叫唤了。”楚琛懒得周旋,扬声便道:“咱们继续分。这回排队啊。”
“你!你放肆!——这是要上缴曾郎君的!”
“自然要充公。”楚琛故作讶异,“但我等先破此院——”
“是我先破的!火是我放的!”
“你点完火就跑了。你,和你的人。”楚琛理直气壮,随手摘下腰边刀子:“你瞧,我才殺的人……哎哟,血擦干净了,不过刃上是还有点,你要验吗。”
她提着刀,径直向前迈步,一副要炫耀战功的模样。腿才一抬,身后娄家护卫唰地一片抽刀!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中,瘦子脸色剧变——
“有种你别逃!”他高声嚷嚷,“我必报与曾大郎知晓!”
“不送。”楚琛站定,随意一摆手。那瘦子果然转身就逃。院内登时哄笑四起。笑声渐歇,楚琛指向瘦子消失的方向,故作无奈道:
“诸位兄弟可要为我作证,破这莫家庄院,究竟谁为首功?”
“自是郎君首功!”有人语带讥讽,“那腌臜货,怕是钻在粪坑里数他那几个铜板!”
“何须躲藏?往麦垛里一扎,活脱脱就是根烂透的瘪秸秆!”
“正是!地契、借条、铜钱、金豆子俱在,谁敢往郎君身上泼脏?”
“哪个敢污蔑楚郎君?!我当先不允!”
“小郎君……”孙顺声音忽然响起,他目光投向院角那几具连外袍都被剥光的尸体,表情竟依稀露出几分解脱意味:“……倒也不必再去别家了。整个清风镇,就只富了莫家这一窝。”
他的话里透着股源自熟悉的笃定。楚琛不禁问:“你是本地人?”
“是。”孙顺应道,“我家的地,被他们夺了,我爹娘想讨个公道……没讨到,都死了。”
“况且,小郎君,您瞧,整个镇上,就属莫家的院墙最高。这时候了……”
的确。这时候了,该被抢掠的早已洗劫一空,暂时幸免的,想来也榨不出几两油水。
但这根本不是抢劫的问题。
“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楚琛问。
孙顺一怔,心中暗忖:那还能是什么人?大伙都河滩边上成的伙,难不成此番披了件义作皮,还真当自己成了义军?可念头未落,却见楚琛猛地振臂一挥:
“诸位弟兄!”少年声如金石,“莫家多行不义,方有今日之报!如今首恶虽诛,然外间尚有许多不知情的弟兄。若因此惊扰了无辜良善,岂不是坏了咱们聚义的名声!”
孙顺目瞪口呆。而其余护卫与饥民,本就瞧楚琛大为顺眼,此刻听她三言两语,竟将这黑吃黑的勾当粉饰得如此大义凛然,一时间胸中豪气顿生,腰杆挺得更直,纷纷轰然应和:
“那不行!”
“咱是替天行道的好汉!”
“郎君在理!”
更有性急的高声大叫:“听小郎君安排!”
迎着众人灼灼目光,楚琛令阿牙留守,又从饥民与娄家护卫中各点出一半人手,命余者清点财物,旋即率众再度向前。
至此,哪怕曾放或娄旦骤然翻脸,欲杀她与李氏,也须得寻个天衣无缝的由头了。
待她带着搜刮的财货与这群暂时收服的“义军”回去,希望那位便宜老娘,不要过于惊讶。
*
尝考人君御世之术,其要有二:曰立威以固本,布诚以成末……上之用人,御以威,结以诚,功必赏,罪必刑,由是势成。
——《君势本末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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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分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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