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置装

“阿郎?”清岚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别在意。”楚琛用力抹把脸,“我睡着这阵子,有人找我么?”

“钱忠早上问过……”

“不是他们。县衙里的,或者昨天那个姓郑的手下?”

“没有。”

“你没和任何人说话?”

“嗯。我出去烧水时,有几个姐姐问要不要帮忙……嗯,因为阿郎得做阿郎……我说不用。”

“现在几点……咳,”楚琛及时刹车,“现在什么时辰了?”

“……呃?”

楚琛面不改色:“我是说,按子丑寅卯来算,是啥时候?”

“啊,是辰时,快到巳时了。阿郎,你饿不饿?”

“不急。”楚琛沉吟。

郑弦余,县令张渥的座上宾。表面儒雅士大夫,实则是个能在城头穿人腰子、事后还认真补刀的狠人。其人使唤衙役如使唤家中僮仆,好几页长度的文言状纸更是信手拈来,不仅鲜有涂抹,字迹还端正清雅……

自己当年拿硬笔制造大白话文字垃圾的速度,在这人面前都如瘸驴追快马。

这般人物,哪怕如今无官无职,过往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他真的会只喊自己做个伪证?

这人动刀干净利落,用笔更是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只图这一点小用处?

不可能。

就算是证物到手,证人没用了……那位头被割了、家被抄了的倒霉巡检,家中没有亲族故旧?难道不会循着这股血腥味追来?

这是古代。但凡能在官场立足,但凡职位有一星半点油水,背后必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谁都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孤魂野鬼。

而自己,却在郑弦余写的那张状纸上签了名。

……见鬼的居然还惯性签的真名。

要是就此销声匿迹,那也罢了,偏偏自己未来还想混进朝廷蹭口饭。

一个签名,等于公开表态站在郑弦余阵营。抄家的好处一文未得,黑锅却悬在头顶,随时有人能顺藤摸瓜——县令惹不得,郑弦余也惹不得,那就轮到自己顶雷!

楚琛闭了闭眼,心中一横。

郑弦余此人,必然还没摸清自己的底细,所以才选了冷处理,只等着自己按捺不住,送上门去。

这主动权必须夺回来。

最最好,还是如昨晚县衙那般,由他先开这个口。

区区一个屠户之后,不够资格让这位如此对待。必须如同先前拉拢娄旦那般,表现得无限接近于一个真正的、有些大来头的小郎君。

那么,一个有家世可恃、锦衣玉食养大的富家贵种,自以为到了安全环境,却一无得力仆从、二无干净衣物——

——第一反应,自然是从人下手!

“清岚,你站正。”

“……嗯?”

“你……脸皮够厚么?算了……你,凶一个给我看看。”

“呃?”

比她矮大半个头的小姑娘眨巴着眼,肩背微缩,满头雾水,像只被骤雨打懵、瑟瑟发抖的雏鸟。

楚琛盯眼这颤巍巍的家雀,忽然失笑。

想什么呢。既然当了东家,紧要关头,还指望员工顶缸?

“你待在这,别随便出去。”楚琛叹口气,掌心重重搓过面颊,像是要把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抹掉。随即,她霍然起身。

身上是件素色中衣,长袖且宽松,乃是昨晚身上所套裋褐之下的第三层,隐约有些汗味,好在布质极为结实,几乎能当外袍。配的布裤同样宽松。

调整过抹胸,楚琛挺直腰背,下颌微扬。

“我得出去演场戏……清岚,你说,凭我这般姿态,能不能充作县令家的子侄?”

“像的!”清岚连连点头,“阿郎长得高,就是个郎君架子!好些真郎君都没阿郎高……”

“好,很好。”楚琛再叹口气,“不曾想,我也有今天。清岚啊,往后你可是唯一记得我本相的人了。我真只是个干后台的,是被迫社牛的……”

楚琛抓了碎银,系上刀和鞭,瞥见脚上所套与将扮演的角色不大搭调,地面又算干净,索性也踢掉。

清岚犹在发愣,楚琛推门而出。

“阿郎?!你还没穿戴……?”

楚琛摆摆手:“你,并钱忠他们,都留在这。”

赶在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追上前,楚琛大步往前。

县衙里,自然不止住着她和她的手下。仆役们穿梭于各自路径,打着哈欠,埋头洒扫,低声闲聊。但见到楚琛,无一例外,均投以错愕目光。

楚琛端起前世操盘时的惯用表情,精准截住一个抱着竹扫帚的杂役:

“劳驾,出衙往左往右?”

那人指了路。楚琛抬腿就走,走出几步,才像突然想起似的,随口丢了声“谢了”。那人连忙堆起笑脸应声。

从这反应看来,当前演技还算唬得住人。楚琛继续行动,不多时,面露惊愕的,从县衙仆役,变作了身着公服、正在吃食的衙役。

——比缺德地图还坑!那仆役竟直接把她指到了衙役休憩进食的偏院!

楚琛也很想惊愕。但事已至此,她面上纹丝不动,依然逮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朗声发问:

“敢问,哪里买衣服?要成衣。”

衙役手里捏着饼,嘴里还在嚼,闻言一愣,身子却已诚实站起。不过,这位人缘似乎不错,当他起,身旁也有人跟着站:

“你是哪个?”

“我?”楚琛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端出几分倨傲:“你这般问我?你可知家父是谁?”

后站起的衙役眨了眨眼,眼神变得清澈:“呃,敢问小郎君……”

“你牙缝卡着菜叶。”楚琛冷淡地摆摆手,“先吃吧。你呢?”

略过这俩,她直接俯视另一个还坐着的。那衙役一惊,呆呆地指了个新方向。楚琛扔一声谢,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鞭子解下,提在手里。脑海中,一个回收站建起,穿越前文明社会附赠的距离感,音量适中,体恤他人,统统删除粉碎。

槐县已然苏醒。

人流不算稠密,人声却如蜂群。各色目光,四面八方,如针如刺。楚琛昂首阔步,偶尔随机回以冷漠的一瞪,便有人忙不迭点头哈腰。待到终于抵达成衣铺内,楚琛二话不说,啪地一下,马鞭掼上柜台,惊得门后探头看热闹的闲人齐齐后撤。

“掌柜的!人呢?”

“来矣!来矣!”

店铺后方,伙计慌慌张张跑上前,“小郎君……呃,”伙计瞥眼柜上的鞭子,声音更和气:

“……小贵人可是看中了什么?”

“‘什么’?”楚琛冷冷重复,“你瞧我这样,像是要什么?”

“是,是,小儿没眼力见,郎君莫怪,郎君莫怪。”掌柜的突然从柜台后钻出来,一边呵斥伙计,一边赔着笑脸。

原来他方才一直猫在台下理货。此刻绕出柜台,手里拿着尺子,胳膊上搭着布料,显然想替她量身:

“小郎君且请稍——”

“——我看你也没有眼力见。”楚琛对他怒目而视,“你这成衣铺,竟没现成的?我县衙里还有事,你教我站在这干等?”

“啊?这、这确实是小的疏忽……”

“拿衣服来!成衣!有没有?!”

“有有有!自然有!”掌柜连声应道,“小郎君要袍子还是……”

楚琛抓起柜上马鞭,随手挂在腰间,满脸冷笑:“怎么,掌柜,你喊我试个裙子?”

成衣铺掌柜立刻行动起来,活像那鞭子抽在了他背上。转眼间,布堆里倏地抖开一汪蓝色:“小郎君请看,这可是南朝裴氏布行新出的……”

它真好看。但肯定贵。楚琛瞥过那丝质的光泽,故作不耐:“不过一块蓝布。昨晚在巡检家里,一匹匹一堆堆的,我都看腻了。换!”

“这件如何?”掌柜连忙取出另一套。

“绿的都不要。”楚琛冷声道。

掌柜忙不迭收起旧衣,一边翻找新货,一边小心翼翼问:“那个,巡检贵人,究竟因着何事……”

楚琛斜眼看他:“你说说,他干得如何?”

“嗨,别的不敢妄议,只是那位贵人,倒真该去管油坊的差。”

油坊。楚琛心下一沉。这时代的油坊,想必还是最原始的物理压榨。而掌柜话里的意思,绝不仅仅是榨油……至于那些被碾碎的人,榨出的血最终流向何处,倒值得深究。

“张叔倒是积德了。”

“全仰仗张县尊张青天呐!”掌柜捧出件广袖直裰,银线绣出漂亮纹路:“小郎君,这件……?”

“色还行,样式不成。我要骑马,我那马性子烈得很。”楚琛摇头,信口胡诌。余光瞥见柜台边收拾的伙计不知不觉凑近了几分,她突然警觉般,端起一副恍然模样:“你也别问了,张叔和郑叔不许我多嘴。”

最终,一件深色圆领袍选定,一块碎银抛出。成衣铺掌柜和伙计,连同店外那些假装路过、实则看景的围观群众,心中残存的猜疑,如同晨露遇阳,彻底消散——

除了那些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小少爷,哪个平头百姓揣着银块出门?找回的铜钱都难揣!哦,这位居然还在成衣铺里买钱囊?真真不知柴米贵的纨绔子!

日头正攀过飞檐,一位来头不小的少年郎,带着与县令及其友人千丝万缕的关系,挑剔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

皮靴无扣,他只看一眼,掌柜便立刻识趣,额外送了一双细麻足袋;蹀躞带不合规制,他皱皱眉,那革带附赠了带勾;皂纱幞头试到第三顶,店主娘子便忍不住凑前,提起县衙车马辰时出城的传闻……

这少年面上是贵人们惯例的无喜无怒,步伐却渐渐缓下来,目光掠过街角酒楼,似是起了几分兴致。

人群侧方,却有个身量颀长的仆役小步赶来。

他穿得极为简单:一身略旧的布袍,配布幞头,却收拾得干净利落。身上不见佩刀,显然不是哪位授意来灭口的打手。

两步开外,他站定,叉过手,满脸皮笑肉不笑:

“可是楚小郎君当面?本县县令有请。”

一句话投下,酒楼边几个食客俱停了嘴,探头看热闹的人也忍不住更向前一步。楚琛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摆,反正此刻她衣着齐整,不再像方才那般惹人注目。这一番表演下来,心态也已平复。

“不急。”她摆手,学着郑弦余指使衙役时的调调——“我还饿着。你家郎君,惯要差遣饿人?”

来都来了,就算即刻赴黄泉,也断不能肠胃空空地见阎罗。

仆役一噎:“自然不是……”

楚琛扬起下巴,指向不远处酒楼,明示道:“那吃顿饭再走。带钱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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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置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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