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舍身圣女,不过给吃人寻个理由。楚琛心底冷笑,去看那素髻妇人。果然,娄旦尾音未落,那妇人视线移来,无缝接道:“幸而地母娘娘慈悲,今日特示天机,不欲见至亲骨肉离散。”
她缓步上前,身侧那低眉垂眼的护卫如影随形。直至李氏跟前,她伸出手,慈爱地抚了抚李氏的背:
“圣女,还愣着作甚?你生了个好儿子。”
自从瞥见楚琛,李氏的眼珠便错也不错地紧锁着她。此刻被催促,李氏恍然应了一声,伸手欲拉。楚琛顺势扶住母亲,暗自打量着眼前这几个,和他们身后的更多个。
人市,倒和设想中的不一样。
听不见悲惨呼号,也看不到横流鲜血。没有传说中悬尸秤肉的骇俗场景,更没有什么冲天的怨气。是黄土夯实的场院,支着几处简陋草棚,乍看竟与寻常乡间集市无异。
大量“货物”只是席地而坐,垂首蜷缩。因为都是人,因为全都饿,反倒比寻常动物还要安分不少,味道也比牲畜成群时特有的腥臊刺鼻小。
预想中,此番救人该是场硬仗,连曾放都拨给了她五六十人手。于是自河滩一路行来,楚琛一路想的也尽是厮杀策略、危险规避、人手调配、伤后处置……
——结果?
人市这边只派出个放哨的,见势不妙,老远就溜了;又来个护卫,叽里咕噜喊了几句,范阿四也叽里咕噜回敬过去——她当时太过紧绷,竟忘了问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记得强调由她先去探探。
眼下,李氏竟已安然在侧,顺利得超乎想象。范阿四当时用的什么方言、未来要不要学,转头就可以问……
似乎,该走了。
可走了之后呢?
把人手还给曾放?若不还,不交,难道……再学河滩边那一套,煽动一番?
她还能煽动起来么?她拿什么吸引这些人?
“小郎君还有指教?”娄旦笑容可掬地问。
楚琛沉吟一瞬:“我初来乍到,还得想想。”
“……嗯?”
楚琛却松开李氏,径自上前,一把攥住娄旦手臂,低声问道:“人市这许多……乡亲,可是娄兄自家买卖?”
“唉!”娄旦作悲天悯人状,悠悠一叹,“荒时暴月,眼见乡亲父老白白饿毙,着实可怜!恰有贵人开荒需人,娄某不过略尽绵薄,帮着搭几道浮桥罢了。”
他眼珠一转,又恍然道:“小郎君这般关切,莫非家中也缺得力人手?”
娄旦看着她,楚琛却盯着他身后。
娄旦没说谎,也没必要说谎。人市散坐的男男女女,皆是正当年的筋骨,偶有矮小的,也是些半大孩子。只是,与他们正盛的年岁相异的,是那惊人的枯瘦,披散的乱发,褴褛的衣衫,以及眼中一片死寂的茫然。
此地百余人,加上她身后的五六十人,按理说足够互相勾连,化作摧枯拉朽的洪流,可这人市终究不是河滩。娄旦身侧,一位比她高出一头半、宽出一倍余的护卫,自始至终缀在他们边上;而那神秘的素髻妇人周遭,也散落着数名精干手下——
——他们似乎都感受到了她这头人数的压力,哪怕只她一人上前,依然各个手按刀柄。
若此时动手,她身后这群乌合之众,还能像上回那般,仗着人多势众,迫退这群更高级的打手与人贩?还是能创个新,无师自通一下零元购,她振臂一呼,他们直接洗了这人市?
恐怕不能。
曾放,口口声声赞她“孝心”,还分拨青壮给她,目的绝非单纯助她救母!
但,即便看穿这点,她能就此带着李氏抽身离去么?若是她就这么离了人市,她背后的那些人还有理由跟着她么?
更关键的……要是看起来不再像属于身后这伙蝇攒蚁聚的乌集之众,自己与李氏,在乱民们眼里算是什么?是一老一小两个随时可欺的女娘,还是两头行走的两脚羊?
值此乱世,要想护住自己与母亲,要想最后结局不在别人胃里,必须握有操控群体的力量!至少要有三两个直接听命、能撑场面的爪牙……哪怕只是纸糊的虎,也要让那影子投出森然獠牙!
可,獠牙从何而来?他们又凭什么听令于她?
“小郎君?”娄旦的声音带着探究。
“我家中……”
“嗯?”
“说是缺人,却也……并非那般急切。”楚琛深吸一口气,扯着娄旦,将他往远离素髻妇人的方向拽了几步。娄旦的护卫依旧紧随。她之前为此深感可惜,但现在不这样。
要达成合作,自己不能仅是饥民头目,也不能只是屠户之子。自己得扮演一个“郎君”,一个娄旦潜意识里值得结交的对象。
而世间一切短暂结盟,总需一个由头,确认彼此“同流”。
那么,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的“郎君”,会扯什么?
总归有个放之四海皆存的共性——
“娄兄啊。”楚琛刻意拖长尾音,模仿影视纨绔子弟的油滑腔调,挤眉弄眼地悠悠一叹:“娄兄,你在我这年纪,想必……摸过不少女娘的手了吧?”
“——喔!” 娄旦脸上瞬间绽开心照不宣的笑,扬手朝人堆方向遥遥一指:“邹二!去!给我这位兄弟,挑个顺眼的娘们!”
他没压声音,她的背后立即起了些许骚动。楚琛起手一举,没抱能压住的希望,未料骚动竟真渐次平息,这似乎让娄旦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诚恳。
而那位先前在人市门口晃荡的瘦小仆从,远远打量过她,走去人堆里一番挑拣,很快拖出个瘦骨棱棱的女孩。
“五郎。”
“哟,挑了阿牙?好眼力!”娄旦哈哈一笑,一把将那女孩拽上前来。“张嘴。”他语气和煦,右手却猝然掐进女孩腮肉,“瞧,贤弟,就为这副牙口,买她时我多搭了整袋米!”
这女孩子确实有口好牙,又白又整齐,可她有几岁?十?十二?楚琛皱眉,故作嫌弃:“年纪小了。”
“嫩枝才好塑形呐。养在深宅里浇灌几年,那滋味……来,给你楚家哥哥笑一个。”女孩露出个僵硬的笑。娄旦松开手,殷勤道:“如何?一贯钱?看在你我兄弟一见如故!这般尚无人采撷的乡野小花,若在燕京城里,可不止这个数。”
“我没钱。”楚琛悠然道,“娄兄看我,像有闲钱的模样?”
娄旦指着她大笑:“哈!好你个贤弟,竟戏耍哥哥!”
“既说你我投缘,我也不瞒娄兄。”楚琛也笑,“眼下是没钱,但很快便能有。只要娄兄肯助我一臂之力。”
娄旦笑声一止,盯着她。
“贤弟此言……何意?”
“娄兄,”楚琛低声笑道,“你家贵人,是在收拢人手?我观娄兄备的货,这些人手,最好得……年壮气锐?”
“倒也不必非得年壮气锐,老实本分最好……”
“此小节耳。”楚琛断然挥手,目光如锥,直刺娄旦眼底:“既然是开荒需人,娄兄以为,是出身富家的人手堪用,还是这些个贫民小户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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