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观南的军帐的,离开之后,她空白的脑子嗡嗡作响,双颊显现出迷人的红晕。
"将军慢行,奴来送送将军。"姜泠看着恍惚到连路都走不稳的李素,不由笑了出来。但李素也不恼,晕晕乎乎地转了一个圈。泪水无意中落下,她怔怔地用手擦过泪水,看着落下的泪水,竟不由笑了出来。
哪怕是处于这样疯魔的状态,如诗如画的眉目却也显露出别致的美感,姜泠也不由看呆了。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李素才终于平静下来。起初,她跟着姜泠走着,但姜泠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别扭感。姜泠不过一个从八品女官,便算是作为皇帝亲近的内臣,实际上掌握着不少权力,也不敢在这位新封的将军面前如此无礼。于是,她立马低头垂目,向李素行礼。
"将军还是走在奴前面吧,让将军这样跟在奴后面,奴惶恐。"
李素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愣了半晌。随后,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涌上心头。她不觉间抬高了头颅,然后学着李儒的样子,从容而又自信地微笑着。那一刻,上位者的威严与从容在她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她抬着头走到姜泠身前,温和地开口:"那就劳烦姜内官指路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素这一次的步伐格外轻快,姜泠只有小跑才能跟上,骑马时也远远赶超了姜泠正常的速度。但是她依旧不敢有半分怨言,但心里已经不快。她就算将来当不了都知,她如今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眼前这位新封的将军如此傲慢,也是不合规矩的。
但她也觉得此行没有到让她们之间起冲突的程度,所以她选择了忍耐。
很快,二人便到了李府。在二人到来之前,李儒便已经知晓了事态。此刻,李翰海和李儒,正坐在大堂之上,静候二人的到来。
"大人,可以赏碗热水吗?"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颤颤巍巍地走到李府门前,但是门口的管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旁的小厮就把人拉走了。
"哪来的叫花子,晦气。"
"小姐、内贵人,请随我来。"管家见到二人,便立即上前迎接,三个人都选择性忽视了那个叫花子,毕竟在这一片寒冷又饱受战争侵袭的地方,有叫花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二女子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面前亲和管家身上,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了,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并没有多少焦灼,也没有几分不安。
"俗事缠身,就不进去了,替我向李相、李枢相请安。"姜泠温和行礼,知道李氏对她并无兴趣,转身便走。
但管家听到了李相、李枢相的称谓,十分地高兴,便前去拦下了姜泠。
"李府近日新得了一块羊脂玉,温润无暇,正想敬献给陛下。内贵人稍等,某立即去取。"
"如今战事焦灼,陛下怕是不想看见这些东西。这礼,吾可不敢替陛下代收。"
"是,是。但这一路上,寒风刺骨,内贵人还是喝碗暖汤再去吧。"
"也好。"
姜泠正巧也冻得不轻,便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甜汤一饮而尽。温度、甜度都是正好的,一碗下肚,姜泠便从脏腑暖到指尖。
"多谢管家款待,吾还有事在身,告辞。"姜泠福身行礼,然后翻身上马,很快就离去了,像是当真有什么急事似的。
管家对着她的背影行了一个揖礼,便带着李素回府了。
那名小厮在一遍看四下无人,把自己的干粮给了那个叫花子。
"就这一个饼了,你省着点吃。"
"谢谢,恩人。"说着,那叫花子向小厮磕了个头。
"别,别,不就是一个饼吗?要不是有家人要养,我肯定请你吃顿饱饭。行了,下次见到贵人,就别上赶着讨没趣了。"
姜泠来到他口中的俗事面前,翻身下马,"我没有家人要养,不如,你随我参军。虽然辛苦,总有你一口饭吃。"
姜泠向他伸出自己白净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眼神中没有一丝傲慢,只有温和而又坚定的光芒。一身尘垢,看起来一个月都没有洗过澡的叫花子睁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体面的女子,会向他伸手。
"喂,叫花子,你去是不去。"
那个叫花子在雪里擦了擦手,黑色的双手瞬间变成了红色。但姜泠紧紧地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将他拉起来,将昂贵的羊毛外袍披在他脏兮兮的身上。
"正好我的马也跑累了,我让它慢慢地载我回去。你可要跟上,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管你。"
叫花子点了点头,而姜泠翻身上马,正要动身,突然想起来,"叫花子,你叫什么?"
叫花子摇了摇头。
"你姓什么?"
叫花子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就随我姓,就叫姜季之,如何?"
姜季之点了点头。
随着一身战马的嘶鸣,二人在冰天雪地里渐渐远去。
李府大堂之内,气氛极其焦灼。有圣旨背书的李素挺直了腰板,微微福身,便坐下了。管家小心地接过李素手里的诏书,"奴才给将军送到将军房中。",话落,便退下了。
"妹妹有了差遣,当哥哥的甚感欣慰。我便以茶代酒,恭喜妹妹了。"李翰海向李素敬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李翰海的正脸时隔十年,再度出现在李素面前,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一张极其有欺骗性的脸,剑眉圆目,眉骨高耸,鼻梁高挺,而下庭的唇部又厚又小巧,面部轮廓又极其流畅,没有什么棱角。让那张脸,英俊之余,还十足温和,完美地平衡了凌厉和温柔,让他同时有了凌然的正气与深重的敦厚。
若是论及美貌,这一对兄妹当真是相似的存在。也难怪,他的父亲这么喜欢这个好看的孩子。
但是,此时的李素已经明白了相不由心生,他精致的皮囊之下,不过是一只野兽。
"说吧,二位找我有什么事。"犹豫再三,她喝下了那碗茶。高座之上二人的眼神开始玩味了起来。
"兄长敬的茶都这般爱饮不饮的,当真是翅膀硬了,真把自己当将军了。你该不是以为这个怀化大将军的军衔,是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吧?真是好笑。"
李素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
"我等都是给陛下办事的,无论官职大小,今后都要齐心协力,辅佐陛下。"
"哼!小姑娘,你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可别真以为自己就能指挥得动军队。更何况,作为李氏的女儿,你的前途只会在你兄长那里,毕竟那唐氏可容不下李氏的女儿。莫不是你真的觉得,你的前途还能由你选择。既然不满族中的决定,你就好好在这个位置上当好你兄长的传话筒,那些不该妄想的,还是不要妄想了。"
听了这话,李素的泪猛地落了下来。她竟然忘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李氏女儿这个身份。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女了,她已经得到的东西,不会再轻易让它失去了。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族长说的是,素儿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无论是从前还是今后,都会誓死效忠李氏。"
"这才是李氏的女儿。"李素眼中的不屈被李儒尽收眼底,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玩不过李儒这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他并不打算对这个小姑娘动手,李氏嫡女的身份,既是入场券,也是一生的束缚,既然陛下有心提拔,他自然有办法见招拆招。
但是,素儿你知不知道,你走上的路是悬崖峭壁,兴许你将要等到的不是一览众山小的风景,而是布满乱石的悬崖。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猩红的野望。
无数人为它折腰,无数人为之疯狂。它驱使着无数人燃尽自己,甚至燃尽整个世界,只为一睹其芳容。但当真的站上那高台,他们终究会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虚妄。而台下的豺狼虎豹却依旧趋之若鹜。
那是对权力的**,更是人性中的贪念。
它终究还是要吞噬自己最喜欢的侄女了吗?
但他同样不知道,这不只是对权力的向往,还有自出身时就被剥夺的尊严。
他总是自以为自己是爱护这位侄女的,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自顾自地送她去了一个又一个刀山血海,却还是高高在上地以为自己待她极好。
可能在他心底,从未把她当作一个人。她,永远只是,一个女儿。
姜泠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回营帐,在这难得的悠闲中,她看见了路上不少的尸骸。很多都已化作皑皑白骨,与这天地间毫无生机的白融为一体。有些因饥饿而死的,他们的尸体会在这一片苦寒之中,冻成冰雕,看起来,颇为可怖。
她其实并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本就是天地间的真理。对于这些不幸的人,或许早点转世投胎,也是一种解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