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从明间出来,告诉小六,收拾东西回京,说完就默默往寝间走。
小六看言月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心里慌得要死,抬脚跟过去。
“你去忙吧,不用跟着我。”言月却道。
小六顿住脚步,心里忍不住想,皇帝陛下欺负姑娘了吗?
那该怎么办?
言月回到寝间,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竹影发愣。
片刻后,王云卿敲门进来,后面跟着满脸担忧的小六。
“他用皇帝的身份压你,还是用家人安危逼迫你?”王云卿直接问。
“没有。”
“那为何哭了?”
“心绪不稳,突然有点想感慨而已。”言月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王云卿审示一番,然后道:“没事就好,感情之事,本就难说,如今他是皇帝,你们之间夹杂的东西更多了,你要想清楚。”
言月点头,她明白。
她早就知道,商南己不是良配。
翌日,他们一行人在哥舒玄安排的精锐护送下回京。
原本杜望舒和蒙鸣也要一起走。
但小七传话说,蒙家人都在青川,陛下特意恩准,蒙鸣不必和其他原天武卒的将领一样去京城待命,留在青川就行。
蒙鸣想说什么,但言月十分赞同。
留在青川比去京城好。
蒙鸣最后道,想送她们一程。
行了一日,言月让蒙鸣回去,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蒙鸣却只是笑着道:“好。”
一人一马立在夕阳里,一直微笑着看着她们渐行渐远。
小六看着夕阳下,一直对着她们微笑的少年将军,总觉得她们远离的不仅是青川,还有这里的人和事。
心里莫名一酸,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转头去看姑娘,姑娘浅笑着对着越来越模糊的人影挥挥手,然后让小六放下车帘。
王云卿笑道:“蒙将军更加稳重了,以后独当一面,这是好事。”
“对,是好事。”言月道。
“大家都要往前走,谁也不能一直心思单纯。”王云卿道。
言月有片刻的晃神,然后问小六,“杜老板是否已出发?”
商南己不喜杜望舒,言月就找个理由,让杜望舒去趟博越郡,去巡视当地的几家丝绸厂。
皇帝端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少年将军满眼情深与离愁,他看着碍眼。
哥舒玄说,他们是情敌。
他只看到这些人都是她的软肋。
他本应开心有更多人和物可以牵制她。
她有如此多的牵绊和在意,就更离不了他。
可为何他内心却只觉压了一团浊气,呼吸间全是烦躁。
小七看了一眼车内故作镇静的人,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如果哥舒玄在就好了,他至少能说出个大概。
傍晚,一行人宿在野外,本来是能进城的,但皇帝说宿在郊外,避免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随行的人选了一处风景适宜处,安营生火。
篝火亮起时,言月想起当年和商南己去阳中时的情景。
当时风餐露宿,还要逃避追踪,能燃火的时候都很少,大多是找个隐秘之地,忍冻到天明。
言月还记得第一夜,她冷得受不了,去找商南己。
商南己十分惊讶地看着牙齿打颤的言月,似乎不明白人怎么能那么脆弱。
但他们没有女子的衣物,也没有多余的衣物,最后商南己把自己的披风给了言月。
言月才没冻死在路上。
言月坐在火堆边,感觉有人在看她,扭头看到商南己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走过来。
言月立刻起身,四目相对,商南己眼里映着火光,隐晦未明。
商南己走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披风给言月披上。
言月讪讪道谢。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商南己道,“怕冷还贪凉。”
言月拢了下披风,皇帝陛下这是说她娇气?
商南己在篝火边坐下,虽然都没说话,但她就在身边,这就足够让他静下来。
想了一日,他不在乎蒙鸣或者杜望舒,也不想拿捏她的软肋,只想知道他在她心中究竟有何分量?
她是否也会为了他着急?
在她心中,他是否只是令人生畏的一国之君?
言月见皇帝不说话,只当是他们上次谈话不愉快,皇帝心有芥蒂。
把手伸到火的上方,汲取一点温度,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周围很安静,只有树枝的微弱爆破声。
谁都没有再开口。
就这样一路安静到达京城。
进入城门之后,言月明显松了口气。
皇帝却怔了一下,她就那么迫切想远离他。
京城的春日生机勃勃,看得人心里欢喜,言月突然有了真实感,父母兄长都在这里。
没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一会就能见到他们,心里也松快不少。
分别之际,皇帝静静看着言月,与他分别,她很高兴。
抬头再看那巍峨的宫殿,眼里的温情逐渐冷硬,那才是他的所在。
但回头望向临江王府的方向,还是吩咐小七,先去王府。
言月很想拒绝,怎么能让皇帝送她回家。
可是拒绝的话,在皇帝越来越淡漠的眼神下,只能悄悄咽下。
皇帝没有下车,看着言月进了王府。
临江王的府邸很大,离皇城不远,几处房屋的匾额都是御笔亲提,包括言月现在住的“骄阳阁”。
哥舒玄知道,皇帝不爱笔墨这些雅事,是为了提骄阳阁的匾额,才在王府御笔写了许多字。
他当时好笑的说给小七听,小七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并不觉得好笑。
哥舒玄叹息,小七真是一点有趣的心思都没有,以后定要让她多和言月亲近亲近。
一个小姑娘,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感兴趣,多不好。
踏进王府的言月,在骄阳阁的牌子前看了许久。
她识得商南己的字。
院子是极好的,离父母所在的主屋也近。
母亲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
下人们进进出出把她们此次航海带回来的稀罕物搬进来。
有给言夫人带的首饰,言大人的云墨,还有给言卫的兵法武器。
王云卿安排人送到各自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经过言夫人的同意后,王云卿也在王府住下。
就住在骄阳阁隔壁的院子,她现在已经能独立处理南方航线的事务,手下有十几个管事。
就是如今人在京城,处理起来麻烦了许多。
每日很是忙碌,关键的事务还要找言月商量,有了决断后才安排下面的人把讯息传回去。
言月在骄阳阁给小七留了一间房,像在大将军府一样,小七偶尔回来住几天。
小七如今是金印紫绶的神卫将军,总领京城南北军,自然也不得闲,忙着练兵,忙着去政事堂吵架。
小六也很忙,皇帝允许她自由出入司膳寺,她每过几日都要进宫学习新菜式。
学完后,就去她师父的小店做给师父吃,然后会适当改进,最后做给言月吃。
就连小五也很忙,忙着医治各种旧伤员,忙着帮王医师写医书,都是利人的好事。
兄长就更忙了,要上朝,要处理公事,还有一堆忙不完的私事。
言月想,只有她一个闲人,什么有用的事也没做。
其实她也忙了一些事,京城豪门大族家的夫人小姐办的赏花宴、春日宴、生辰宴、品诗会之类的都会邀请她这个京城新贵。
谁让她如今顶着长月郡主的名号,谁也不好越过她。
她本无意与她们结交,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承受各路探视的目光及背后的窃窃私语。
但禁不住兄长的请求,南方士族的家眷在这些场合每每不受待见。
但有些场合又必须参加,她去了,南方的贵女仿佛有了依仗,气也顺了几分。
几次之后,她愿意去,小六却不愿意了。
王云卿看着期期艾艾的小六,声音也厉了几分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敢给言月脸色?”
作为临江王唯一的妹妹,言月如今的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当今天子无姊妹,更无女儿,言月是如今京城贵女中唯一有封号的郡主。
“她们表面尊敬,背地里却什么脏话都说。”小六气得眼都红了。
今日在工部尚书女儿家的诗会上,言月的外套染了几点墨,小六去拿替换的外衣。
经过假山时,听到凉亭里侍郎家的两个女儿在聊天,无意间听到姑娘的名字,不自觉的站定,听了几句,气的浑身发抖。
“她们都说了什么?”王云卿问,工部侍郎家的女儿,她见过。
和她们的父亲一样,见风使舵,在皇帝征讨王家时倒戈的快,这才进了工部,如今也算是京城的风云人物。
“她们,她们......说姑娘在陛下潜邸住了四年,不清不楚,如今陛下登基,自然看不上这样的女子。”小六一口气说完,泪也跟着下来。
王云卿知道,官宦贵族大家,表面风光,内里和坊间也没什么区别,在捕风捉影上更胜一筹。
“如今怎么办,我没敢告诉姑娘。”小六救命稻草般抓住王云卿。
王云卿头疼不已,言月的旧事在京城不是秘密,传言既然小六都能听到,那几乎是无人不知的地步了。
言月年龄也不小了,无论那个名利场,都绕不过她的婚事。
王云卿知道言月不想提及此事,但架不住人人都盯着她的婚事。
就连一向淡漠的言夫人也和她提了几次。
以言月的玲珑心思,想必早就知道,不过她不在意而已。
流言愈演愈烈,言月却照常出现在言卫让她参加的各个宴会上。
言月浑不在意隐约的流言碎语,小六却每每如临大敌。
王云卿不知言月何意,她们回京后,皇帝驾临王府的几次,言月都找借口说不在。
所以那日分别之后,言月再没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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