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啊……”
路翊不知道第几次发出了类似的感慨，蔫了吧唧地把脑袋垂靠在鲁弗斯肩膀上。
“嘿，年轻人，你们上车前我就说啦，我这货车没有棚的！平时只把干货拿布头一裹就丢上来了。你要是去乘那个卖海产的家伙的就凉快多了！”
“那个太腥了……”
路翊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板车的后方幽幽地传来。一想到那股仿佛被丢在生鱼堆里的腥气，他就忍不住干呕。
在前面驾马的老头被他的语气逗乐了，大笑道：“我就说嘛，你这种有钱的城里人肯定坐不惯货车！其实在村里再等两天就有载客的驿站马车来了。”
鲁弗斯干笑一声，又用自己宽大的冒险者斗篷给路翊遮了点太阳。看着他像一朵干瘪的蘑菇一样缩到了阴影里来，心中不免觉得自家恋人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他们在二十天前出发，没有选择直奔港口城市，而是选择了到沿海地带一边旅游一边往南。
路翊对渔村的生态和特色食物很感兴趣，正好鲁弗斯以前做委托任务来过，于是两人就直奔斯佩东边的海边村庄开始了这段旅途。
鲁弗斯的母亲西耶娜的骨灰被安置在了他的家中，等到了南大陆由莉蒂希娅带来就行，免得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正是由于精简了装备，连新衣服都能召唤地下城子民送来，路翊做出了第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没有驾车出门，也没有租马，而是选择从驿站“打车”去了渔村，准备每到一个地方玩两天后再想办法蹭车或是通过驿站去下一个地点。
但他高估了渔村的公交体系。并非每个村庄都有驿站和旅客，私家马也不普及，很多村民好几家共用一匹，只在进货卖货的时候才派出村，自然不能把马车轻易外借。
幸好他们遇上了一个好心的老爷爷，说要去市集上卖干货和水产，路翊和鲁弗斯只付了五个铜币就获得了板车上的一角，除了要忍受盛夏的强烈日晒和鱼腥味外没有其他缺点。
这是路翊做出的第二个错误决定：一说到大海，他想到的就是盛夏阳光明媚的沙滩。然而在这个没有空调没有防晒霜，甚至连墨镜都没有的世界，夏天往南边跑基本等于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不过这一趟来的不亏。昨天的晚饭真的很美味……”
路翊回忆起了昨晚在村子的小食堂里吃到的鱿鱼腿。
一整根粗如小臂的烤鱿鱼被放在研磨得细腻的调味土豆泥上，佐以盐胡椒以及带着一丝青柠香气的酸甜酱汁，一切开软弹的新鲜鱿鱼里面的汁水就纷纷渗透进土豆里，美味得令人停不下刀叉。
还有那条刚刚打捞上来的海鲈鱼，简单开背后撒了点盐和柠檬汁就被端了上来，路翊和鲁弗斯连加了香草的番茄沙司酱汁都没淋上去就吃了半条，果然新鲜货就是不一样。
吃到一半两人还得到了一份免费的例汤。路翊听说是鱼汤，第一反应就是鲫鱼炖豆腐那种白色的汤汁，结果上桌后发现碗里的汁液是红色混了点白的，顿时大为困惑。
不过对于食物他一向很有探究欲，他凑近了一点，浓郁的番茄酸气和炒洋葱香味顿时就飘进了鼻腔。
只要家加了番茄应该就不会难喝到哪里去。路翊刚准备这么和鲁弗斯说，抬起头就看到桌对面的恋人捧着碗“咕嘟咕嘟”两三口直接干了大半碗，估计配料也一起喝进去了，咀嚼几下就吞咽进去。
“好喝的。有股奶味。”鲁弗斯擦了擦嘴角简单质朴地夸赞了一句。
“奶味？”
路翊用勺子搅和了一下，舀起白色的粘稠物，发现那并不只是牛奶，而是一小块化得差不多了的白色乳酪。
这还真是没见过的搭配。路翊用汤勺卷着番茄奶酪汤，将切碎的无刺鱼块和橙黄色的小蚌肉一并送进嘴里，顿时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赠品能有这种品质！这渔村的小食堂真的赚得到钱吗？
路翊不知道其实平时的免费例汤里并没有奶酪，蚌肉也会小一点。
自他的穿衣打扮在村民看来异常的昂贵时髦，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钱人。而且鲁弗斯又长了一张很正直可靠的脸坐在对面，老板观察后相信只要食物令人满意，这两人一定会给小费。
果然，路翊良心不安地给出了额外的馈赠。
他看了看菜单，见几乎没什么好酒，心想海鲜不配点酒就太可惜了，作为回礼，他悄悄在没人的地方问血族要来了一瓶葡萄酒。
质朴的老板一家大惊，纷纷表示一整瓶葡萄酒的价格实在太昂贵，不敢收下。
可这东西又没法分一半出来，路翊不太有所谓地硬塞给了他们。一家子去后头商量了一番，决定以质朴的大量食物来回报——很快，油炸小章鱼、腌制鱼肝、扇贝虾子面和青口绘饭等好东西接连被端了上来。
老板一家想道：就算完全吃不下至少也要让这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尝个新鲜。
不过最后鲁弗斯出人意料地全部吃光了，甚至还根据口味又打包了几分带回住处说要当夜宵。
老板一家震惊之余十分欣慰，巴不得两人能在渔村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毕竟作为厨子，在这世上没有比客人吃得满意且大方更令他们开心的事了。
回忆完美味丰盛的晚餐，路翊很快又□□鱿鱼脚和干贝的咸腥气拉回了现实。
“我们这基本没有储备冰的条件，夏天运送新鲜水产很困难，顶多也就装在水箱里送到附近的城镇上去，再远就不可能了，”皮肤黑黢黢的老爷爷听路翊还在怀念昨天的晚餐，吹动大胡子哈哈笑起来，“不过我听说专供贵族的高级餐厅似乎有自己的‘冰车’，里面有比人还大的冰墙。他们会驾驶专门的马车去城里提货，直接送到餐厅或有钱人家里，哪怕味道会打点折扣，也很不错了。啧，真奢侈啊。”
路翊和鲁弗斯对视一眼。
这似乎也是个机会。冷链行业的人力成本过大，竞争对手很少。等以后和雪山那边搞好关系，地下城说不定能谈成这方面的合作啊……
“前面就是镇子了，我可以先把你们放在马车驿站，那里每天傍晚都会有去大城市的车夫。”老人甩了甩马鞭，指着远方说道。
“我们帮你搬运货物吧。如果不是载我们，你还能多运点东西，收益肯定不止五个铜币。”鲁弗斯不好意思道。
路翊靠着鲁弗斯，虽然被晒得抬不起头但他还是在斗篷内部附和着：“说得没错，反正离傍晚还早。我想看看你们进货出货的店和市集长什么样。”
老人想了想，每次自己一个人卸货腰确实有点痛，这两个健壮的小伙子确实能帮到自己。
确切地说，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和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劳作能力的年轻男人。
他们村里的人一开始都私下里讨论这是不是贵族少爷带着护卫悄悄出门玩耍，但后来有人提出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亲密的朋友而非主从，而且路翊说话的语气也不像贵族，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所以这个疑虑至今也没有答案。
“好，那就太感谢了。”老人笑呵呵地坦然接受了两人的好意。
很快三人的马车来到了镇子的大杂货铺，这里什么都卖，主营项目是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同时也是附近几座小城镇进干货的主要来源。
“哇哦，好久不见，祈祷期终于过了。看来你们村子大丰收了？你竟然都有保镖了！”
店长看到渔村的老人被两个高个子男人夹在中间，尤其是旁边那个红头发的一看就是冒险者打扮，顿时忍不住感慨起来。
渔民大多兼信海神。比起光明女神这种较为明确的形象，海神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说祂就是大海本身也没什么问题。
渔民出海捕鱼要向海祈祷，平安归来会感谢海的馈赠。而每年的夏天两个月全海都禁止捕捞这一点从北到南都适用，这似乎也和海神过去的某些传说有关，不过具体的内容内陆居民不太清楚，甚至就连大部分渔民自己都一知半解。
路翊扛着比鲁弗斯小了一大圈的干贝袋子，有些吃力地将它拖到了仓库，见缝插针地问道：“如果在祈祷期出海捕捞了会有什么报应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习惯？”
他在渔村只听说了海神的恩惠，倒没听说还有惩罚。
“当然了！我的爷爷那辈有过偷偷出海捕捞的，听说那天明明风平浪静，没有下雨，可他就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翻了船只，尸体都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而他船上只是跟去散心没有动手捕捞撒网的小儿子竟然靠着一根浮木被送回了岸边……”老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语气和神态都非常夸张。
“哦哦——”路翊惊叹了一声。
听起来海神的脾气不算太好，遇到不听话的人类真的会直接吞噬他们的灵魂。
不过起码祂赏罚分明，靠海吃饭的人类八成都会选择相信祂。
而且说是祈祷期，其实这两个月就是变相的休渔期，现代社会也有类似的规定。短暂的休息给了生物喘息的机会，长久来看只会让近海捕捞运作得更顺畅。
还挺讲究的……而且“祈祷期”这个名称八成还会让渔民们忍不住迷信地往海里扔点祭品，在牢固信仰的同时还能赚点小“钱”。
看来海神是属于那种不需要广泛布教也永远会有一部分固定的信徒受众的神灵啊。
不过和雪山女神、光明女神不同的是，这位海神除非主动跑出来，不然自己可能永远也摸不到人家的大门。
毕竟哪怕是神灵也没有在海水里来去自由的能力，如果祂居住在深海或者干脆就是某种类似于液体的流动状态，那估计谁也找不到祂……
路翊放下了手中的干贝袋后拍了拍双手，忍不住抬起来嗅了一下。虽然隔着麻布袋，他的手上还是沾了一股挥不去的海产腥味。
爱吃归爱吃，路翊当下还是忍不住本能反应地悄悄皱了皱鼻子。不过他不希望老人觉得自己嫌弃人家辛苦晒出来的东西，立刻调整好了表情，又一次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鲁弗斯看在眼里，忍不住被他迅速变脸的微表情逗得无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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