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被取走的时间

虚无是一种彻底的、无可挽回的覆盖与溶解。

没有压力,没有疼痛,没有感觉。

这无穷无尽的浪头,就是虚无的本质。

不存在至少还有一线希望的海岸线,

只是令人绝望的包裹感,这是虚无存在的唯一形式和终极答案。

它吞噬了所有试图探寻的目光,倘若你有在意之物,也活生生把你的手拽断,把你拉到最深处注销掉你的存在,只剩一层皮囊。

现在它吃饱了,暂时离去,只有小船沉重地停留在隧道上方。

[如月车站]原本有的,现在还有,原本没有的,全都被吸走了。

甘融:“你还能再堆楼梯吗?”

“那个架子搭了有一星期,我也不是全自动钢铁厂。”赵广济摇头,估测了距离,“还有五六米的高度,就算在我最强的时期,也需要三小时。”

甘融试探性地问:“你的异能来源……是信仰吗?”

不然她死后,天问法庭靠什么在运转。

赵广济怏怏不乐:“你也是?”

听她这么问,甘融顿时神色一酸,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别人杀我,我才能反击……人和人之间果然不一样……”

赵广济转移话题:“这么说来,有太鼓声才证明是安全的,如果听不到太鼓声,就说明它来了。”

甘融果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只是适应本作世界观才给出的面板,实际运用上还能有许多的空子可以钻。

就像况其多的【逻辑病毒链】,听起来很弱,操作起来全靠他本人的凶残,也让他排名仅次于蔺加三了。

甘融问:“虚无就是那个水鬼吗。”

赵广济掏出锤子,黯淡。她紧紧攥着锤柄,开口。

“鬼是莱利。”锤子发光。

“此处有鬼。”锤子黯淡。

已经没有“鬼”了。

这里什么都没剩下,只有一片死寂。

她转向甘融和尔伏:“我们动作得快点,按照它这个贪婪的性格,不把我们吃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紧张感骤然降临在三人心头。

尔伏说:“我们要怎么出去。”

对啊。

怎么出去。

甘融试探性地问:“我信仰你不可以吗?”

赵广济挑起眉梢淡淡哼了一声:“你真的信仰我吗?你可是连名字都没说——那我问你,信仰的定义。”

甘融略一沉思,说:“这我回答不上来。”

“对某人的极端信任。”尔伏不由顿了一顿,“对神应当虔心。”

赵广济不免加重了声调:“是这样。退一万步讲,就算放低条件到‘不允许说谎’,那也应该会有很多聪明的人会叙诡的吧,所以聪明人通常没有信仰。”

甘融定定地看着她:“但是我足够信任你,既然你创造不出铁棍,就把我们脚下的船拆了,重新搭建台阶——只需要站一个人就够了,五米的距离,他和我的身高,足够你勾到出口。”

“你不怕我自己跑了不管你们?”赵广济略一思考,当即同意了她的提议,口吻严肃,“我不会把你的信任当做某种可以炫耀的勋章,人凉薄到不珍视情感,就要小心引火烧身。”

不愧是广济首席,她说这话的时候,她们的头顶模模糊糊地响起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飞溅的碴子噼里啪啦敲击着玻璃面。

就好像发誓后遭天谴会掉落的五雷轰顶声。

赵广济:“……”

赵广济:“我真会带走你们。”

甘融点头。

她们按照说的那样把赵广济送上了出口,赵广济踩上尔伏和甘融叠加的人梯,手一撑就上了玻璃层。

——她一上去就知道不好了!

虚无根本没离开,它虎视眈眈守在外面,因为三个人它吃不掉,只要守着出口,就能像守着鱼塘,总有飞鱼要跃出水面。

那只手,虚无的五指张开。

五指合拢了。

从赵广济刚才踩下去的那个点开始,她穿的裤子和里面的皮肉,正沿着腿骨向下流淌,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

而那骨骼,也并非完好。

它仿佛被极强的酸性物质腐蚀,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并且正在快速变得酥脆、发黑。

而那融化没有丝毫减缓。

赵广济正拼命向前逃离五指的聚拢处,肌肉因过度使用而灼痛,但这疼痛是熟悉的、属于活人的。

紧接着的一步,她的右脚正要踩实——

一种绝对异常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她踩空了!

——甘融扔出刀来把玻璃层砸碎了。

碎得彻底,清脆的响声何其耳熟。

先前的雷声……先前的雷声!来自于此刻!

赵广济从高处坠落,摔得很惨,骨头已经砸碎了。

她眯起眼睛,剧痛之下看向与她隔了几米的生死不知的二人,发现尔伏也是半跪的状态,甘融更是躺地上了。

口腔里全是血腥味,源源不断的血腥味,赵广济忍着剧痛说:“时间……是时间!”

她在对天说话!

【问天】!

眼前的黑暗也不再是光线的缺失,到来的,是自我认知的消散。

她没有被拖走,也没有被吞噬。

只是在包裹她的那片绝对的“无”之中……被寂静地抹杀了存在。

与生存本身相对的,是无边无际的虚无,它藏身于液体里,寄生在洪水里,在污染区里随时出现,只要你遭遇过它一次,它就永远追逐着你。

那个存在。

这个存在。

可怕的虚无,没有人能逃脱,你找不到出口,它守在每个角落。

这种存在甚至不能说出来,当你意识到它时,你其实是被锁定的状态了。

赵招娣……赵招娣……

瓦解。

消……散……

大脑一片空白的人,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颠醒的。

漆黑的眼瞳中满是茫然。

“你是?”

面前暖融融的人和冷冰冰的人对视一眼:“完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这是哪里……?

好像……是个车站?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漆黑里一盏明亮的灯,被五花大绑地缠着,用一根丝线绑在两个人的腰上,看起来还有点滑稽。和善的那个人把丝线扯长一些,给她也绕了一圈。

——她突然感受到冷。

她说:“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你叫赵招娣。”有着金色眼睛的另一人说,“我贵姓奥哈拉……这位是我的拙荆。”

洋鬼子扯什么谦称,说的明白吗。

而且谁问你了?赵招娣猛然睁大了眼睛:“我——”

“赵招娣已经死了,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弯着嘴角的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力气超大,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嘘。不要说,你会有新名字的。”

她狭长的眼瞳闪过冰冷弧光:“我不会已经死了吧,奈何桥上走一遭?”

对方矜持回应:“能和你一起走,那当然好。”

赵招娣多疑,她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突然感觉到冷。

手指发起抖来,彻骨的寒冷。

“逃离!逃离!逃离!”她听见自己力竭到沙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这么说。

“给它点什么,随便给点东西!”那人不笑了,她也想吐,“你还有什么能给它的。”

本来就冷脸的人说:“时间。祂又抽走了我一个月时间。”

被湮灭了大部分力量、几乎要被这虚无这只手再度拖死的赵招娣,苍白的面色终于又有了血色。

她们一路向北走,赵招娣边走边留记号,经常说话的那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赵招娣说:“万一还有人来呢?”

那人就笑了,又转身对着旁边的冷脸人说:“这次抽我的,避免出去后我们时间不一致。”

“抽我的,我不想你痛苦。”

“这有什么,比不上赵姐痛。”

赵招娣沉吟:“我们关系好乱,之前发生过什么?”

随机问的,冷脸男沉默,赵招娣漫不经心道:“怎么?有事瞒着我?”

“他的优点是不爱和女生说话,缺点是也不爱和我说话。”笑脸人歉意一笑,那笑容并不真切,像一个扰人的陷阱,“到了,感谢您的牺牲,您不愧是那个传说中的赵……”

后两个字几乎是无声的。

到了。

告别后,赵招娣与她们擦肩而过。

她见到日光之时,先看见的焦土般的废墟地,然后才是洒着骨灰般雪花的冬日,一群眼中透支着狂嚎的、难民般的老人围着她。

听到最多的是:“你还认识我吗?”“我怎么和你戴着一样的戒指。”“……我怎么感觉我昨天才20岁,一下子就变老了。”“又出来一个!”

那个存在——追上来了。

赵招娣感到浓浓的疲倦。

-

“所以当时赵广济救出所有人,救的是全是老人?”甘融接过万凭栏的通讯,让尔伏先开收容日志,“你们就没人觉得不合理……哦,赵广济后来说是时空乱流的影响……那从前歌这个名字有名吗?有名,是大明星啊——什么,她昨天死了?”

尔伏写收容日志。

130.2.1

莱利,[镜头],S级污染物,能力【指鹿为马】。

受害者有罪也是受害者。

“你这也太短太简略了……”甘融吐槽,又听见阿芙乐尔的问询,某个人在那边声音幽幽道,

“半年不见踪迹,你可真是大忙人啊——什么污染区让你也感到棘手?嘶……一出来积分加了20?圣子也加了这么多?敢情你们俩偷跑啊。”

甘融说:“什么、什——么——信号不好,先挂了。”

她抬眼看向冬天的双子城,厚厚的雪白地里,银光闪闪的彩灯飘荡在寂静的夜色中,穿着毛茸茸的蝉玩偶服的小孩,比较哪只虫子的蝉翼更薄更透明。

人们视口舌为蝉蜕,言语埋在地下十七年,再放声大哭大笑。

这一夜没有摇篮曲,是唯一一夜准许人们不申请通行证就能走上地面的时间,人们白天斗虚拟蛐蛐,潜入好朋友的家中祝贺对方,到了夜晚就带上清洁工具上岸,夜行在雪境里。

发明这个节日的人,叫从前歌,第一次被逮到的时候正弦余弦联合审问她为什么要大半夜搞卫生,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公众人物吗?

巨星从前歌说:“睡不着又不想危害社会,搞点卫生很正常嘛。”

大家纷纷觉得她的行为很有公德,后来不知道又是哪传出来的流言说,她这是为了纪念一生仅见过一次的赵广济。

好事者采访首席,问她认识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从前歌吗。

广济首席说,我从不关注娱乐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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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被取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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