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温凉,似美人缓缓匀气,浮动纱帘。
干净整洁,装潢不凡,月神左右瞧一圈儿,暗暗露出个笑。
还好是大户人家。
人类如同仓鼠,钻进满是衣裳的小屋子里,垂头翻翻翻,抬头叹叹叹。月神倚在门边,看浪涌一头高过一头。
浪把他拍进名为浴室的地方,讲解如何沐浴,如何擦身穿衣。
“我又不同你睡一起。”月神据理力争。
“我不允许任何在外面荡过的衣服,触碰到我的家具。”
“我自可洁净。”月神按住叶秋序,那手放在他不知何名的,像个活塞,一拔就从头上出水的东西上。
叶秋序把半个小时前月神给出的理由复述一遍:“楼梯间里,你说穿越限制法力,现在弱的,只剩底层机制长生不老容颜永驻了,没东西吃没地儿睡,要和我同住保命。”
“你现在说你自己能洁净,骗我?”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月神抱拳抵嘴,不尴不尬轻咳一声:“这东西我不喜欢,换个。”
指的是沐浴露,没有自然灵动的花香果香混杂,太呛神。
他平日吃露水灵气,靠月华滋养,从头到尾洁净如水,从来沾染过任何气味。
除了大战时,不可避免的血腥气。
“这个最杀菌,不换”,叶秋序咧开嘴:“你说的,我是你的主人。”
没有一点笑意,尽是挑衅。
这人眼睛一弯似只狐狸。一句句“你说的你说的”,抓在手上,当成条文律例,巨石沉胸也没如今这样喘不上气。
月神垂首,默默凝视,遂而放开了手,任由热水浇了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活像被逼迫的良家。
因着叶秋序言及他次日有生死攸关的大事,责令月神必须洗得如剥了壳的鸡蛋,是以月神磨磨蹭蹭出浴室时,并不见其人。
闷闷的水花落落声儿从那处屋子传出,一张摇椅悄然改变位置。
在月落西头时,在种满各色盆栽的阳台上,缓缓摇动起来。
怪异的气味布满他全身,挤挤涨涨盈满月神鼻尖,以及一身不得体的衣裳,可他无暇去在意。
白的、银的,云雾飘然,落到他身上,月华依旧热爱这位神明,即便穿越千万年。
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摇椅慢慢,很久很久。
眯眼假寐,月华入体的柔滑、和顺,都被乍然出现的叶秋序打破。
“你明天给我去剪头发!”
月神回头,水痕从他房里一路延展到阳台,一直拖到他脚边,顺滑的头发成了银河里的银带,叶秋序站在银河旁边指责他。
叶秋序头上顶条毛巾,额前碎发全部挽后,露出光洁白净的额头。
月神注意到他换了身衣裳,和自己身上这套服制样式很相似,手臂与小腿裸露在外,肌肉线条优美,皮薄得能看见青色血管。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含带盛怒瞪着他,眼尾红润。
真的是非常生气,月神点点头应下了,心里琢磨着,方才想说的话,现下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
次日,考完试的叶秋序刚推开门就趴在玄关,气喘如牛,声似命危:“我一定……一定要教你学会用手机,老人机,起码老人机,下楼。”
半小时后,叶秋序钦点的首席托尼拿着一柄滋滋响的法器,对准他的头就要下手,月神眼疾手快摁住:“此法器为何物?我已落发,还需作何。”
银丝满地,盘成圆盘,想起对方听到电推剪的声儿就一抖的样子,叶秋序闷嘴憋笑:“那你想齐肩?”
腰间别条银链,一身五颜六色的时尚托尼介绍了几款发型,每一款都问行不行,每一款月神都抿嘴摇头。
趁这空隙,另一个杰森荡过来,捡起地上的头发,问:“你这白发哪里染的,白都发银了,太阳光下看着好自然。”
这倒提醒了叶秋序,好在他随口胡诌的本事也不弱,“混血儿,刚从国外回来,帅吧?”
“天生帅哥料。”托尼附和,看向雷厉风行又不免宽和的叶秋序,又看看乖巧坐在靠椅上的人,问:“这你儿子?”
又看月神:“好家伙,挺能长啊,比你爹都高。”
叶秋序捧腹大笑,眼泪都要流下来,笑到嘴阔都发酸还停不下,抹掉眼泪一抬头,月神透过玻璃反射,幽怨看向他。
好委屈,好可怜,好想笑。
“我表弟,修个狼尾,”叶秋序岔气了,断断续续地笑,说:“我的儿子,噗哈哈,得狼尾才配得上。”
叶秋序真有个表弟,这表弟暑期真得到他这房子住两个月,正好给了叶秋序一个理由,他叮嘱再叮嘱:“你现在17岁,懂吗?”
剪发当晚,叶秋序发觉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月神抑郁了。一个神缩在摇椅上,唉声叹气的看月亮,愈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人类能不能把我送到月球上?”他的语气宛如祈求落叶归根。
一个古老的神,生活在原始社会,自出生就与人类隔绝,独自一人看数不尽的花开花谢,潮起潮落。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叶秋序胸靠在阳台围栏上,带着怜悯,轻声说:“这事儿你得找马斯克。”
“我应该不像十七岁的孩子。”
如果长发给月神是以温柔似绸缎的形象,狼尾则给这份温柔镀上一层凌厉,眉眼更显俊美。
“你十七岁什么样子?”叶秋序回过身,目光淡然。
“我自诞生就是月神,万年不改模样。我的模样,我也没见过。”
古代生产力低下,秦皇汉武只有铜镜,更别提上古时候,叶秋序说:“浴室里面有镜子,你洗澡的时候能看。”
“昨天看了。”
期待下文的叶秋序投射出期待的目光,月神点头叹气:“不愧为仙。”
“不要脸”,被他恶心了一下,叶秋序正色道:“说正事,你现在的身份就是我表弟,十七岁。我下乡助农的时候带你去。”
言毕,他与摇椅擦肩而过,思及什么,又停下脚步:“你的名字也得改一下,这年代没人姓月,更没人叫神。”
他回过身,视线穿过阳台,望向远方。
这房子临江而坐,江边两岸灯火璀璨,江面游船穿行,行人来去匆匆,旅客熙熙攘攘。
头顶这片明月不仅照古人,也照今人。一如远处漆黑沉默的深山,万人登顶,亘古未变。
“岳深。你以后的名字就叫岳深。”
高山深邃,沉稳内敛。
—
蜷在被窝里,床前暖黄小灯铺在叶秋序脸上,聊天框里是外婆发来的大西瓜照片,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小老太太身体好气血盛,隔着小小屏幕,几句话就将他这儿的疲惫一扫而空。
小时候他娘他爹为了公司天天头打脚,叶秋序也不乖,哇哇哭,公司里谁有空谁就抱他玩会儿。
但职工不是保姆,破锣嗓子哭得又难听又吵人。爹娘也没有保姆的概念,一辆轿车就把叶秋序塞到他外公外婆那儿去。
上到掏鸟蛋打麻雀,下到炸牛屎抓河鱼,外公见了也从不阻止,只问他能不能干净点儿。
有一年七八月,天气比以往都要热。晒黑脑门的叶秋序从外面跑回来,**一身的汗,外婆给他擦了身还是热。
屋外蝉鸣叽叽喳喳,外公摇着蒲扇进来,“叶秋序,你能不能干净点,又一鞋泥巴,去去去,去外面洗干净了再进来。”
泥巴一块儿粘着一块儿,都快成高跟鞋,叶秋序老老实实洗鞋子,外公就像个唐僧一样在一边念叨,什么男孩子要干净,什么家里也要干净,家不净何以净天下。
洗干净之后又被派任务,去河里把冬瓜抱回来,中午他得抱着睡觉。
潺潺河边,沙和尚叶秋序耷拉着脸,他定睛一看,发现河里没有冬瓜。
倒是有一个巨大的白玉,比他高了两倍不止。被河水冲刷,玉身如柱,圆润透白,锃光发亮。
“外公,河里没有冬瓜。”他高声喊。
外公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越传越小,最后只有一声弱弱的,虚空的:“是。”
是?是什么?
他没管那么多,只想着这玉干净,外公估计喜欢。啪地一下就往白玉上贴。
好凉,好舒服。河水从他肩头向下流,浸湿他的老头衫,流过他的胸膛,拂过他的脚背。叶秋序眯着眼享受
忽然,白玉变大了,叶秋序怎么搂圆手臂就是搂不全。
越大他就越使劲,一闭眼使劲,这玉就越大。
他使劲,使劲。骤然,他觉得自己的脸好痛,这玉也化成了人。
金光似箭的眸底,白睫毛长成了毛笔头,脸逐渐逐渐变成少时叶秋序不认识的模样。
变成了成年叶秋序熟悉的模样。
场景风云变幻,河流变成床垫,流过他肩头的河水变成丝滑薄被。
他怀里的玉,变成了月神。
乍然生风,狼尾瞬间变成白发,在强大的风力下翻飞空中。
纱帘在飓风下“唰”一声左右开拉,曝露出当空圆月,将昏暗的房间照亮些许。
叶秋序眼睛从确认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不过两三秒。
月神被他牢牢抱住,流露出的委屈比南极冰川还要冻人。
“表哥,我不是那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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