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孽镜台矗立三生河畔,对于冥界诸多鬼神来说,这自天地初分时便化生出的圣物比他们年纪都要大,虽然已经在三千多年前自动封镜,心中却总存着几分敬意。

楼观一在薛礼的引路下走过三生河边无边无际的彼岸花丛,头顶的天空是一种妖异扭曲的红色,好像是谁把颜料打翻在画布,河水静默迟缓地流向血红天际,就在那天水交接处立着一方接天巨石,正面用红色篆字刻着四句诗: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是的,这看上去只是比普通石头大了点的玩意儿就是已经自动封镜的孽镜台。

万万年来三界风云变化,它却岿然不动,静默地记录着万物苍狗、过眼云烟。

站在大石头前,薛礼回身道:“我听人说这孽镜台乃是知古鉴今溯往追昔的神物,不知阁下想借用来做什么?”

楼观一的嗓音伴着河水淙淙流动声:“我想知道在过去的三千年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礼了然:“只是孽镜台已经封存数千年,至今无人能够启用,我虽然能引阁下至此,对阁下欲行之事,却爱莫能助。”

他一边想看笑话一边又害怕这鬼王用不了孽镜台凶性大发把自己杀了祭天,一时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是么?那我倒要试试。”

楼观一抬起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然后把手按在了粗糙的石面上。

刹那间三生河水咆哮奔腾,罡风平地而起,吹得薛礼睁不开眼睛,他转身避风,只见河畔猩红的彼岸花倏然挣脱土地与枝条的束缚飘飘摇摇飞到空中,细长花瓣迎风招展,又落在河面上随水远去。

一轮没有温度的惨白太阳从天际升起,石面上的诗文渐渐隐去,自当中浮现一线瞳孔一样的银色,然后向两侧扩散,眨眼间粗糙的石头变成了流动水银一般的镜面,如同窥探天地的眼睛在黄泉之下慢慢睁开。

这怎么会?

薛礼愕然。

孽镜台是上古灵物,自动封镜几千年,怎么会轻易被这恶鬼召动?难道也是欺软怕硬不成?

楼观一对他的惊诧恍若不觉,摊开掌心,刚刚自林玄那里取来的一魂一魄漂浮着融入了镜面当中。

很快,镜面变幻,一团黑森森的怨气上下翻滚,似乎要冲破镜面扑到人面上来,一道缠绕其中奇怪的符咒若隐若现。

薛礼扶了下眼镜凑过去看:“这是,诅咒?”

好像是回应他的疑问,怨气渐渐化作许多张人脸,狰狞扭曲像要将镜面撕碎,男男女女交叠在一起的声音尖利:“明德,我诅咒你,生生世世,孤独穷困,不得好死。”

“明德,我们诅咒你,生生世世,孤独穷困,不得好死。”

诅咒声凄厉回荡在河边,就在怨气扑面而来的前一刻,镜子里的画面已经变了。

这是一座破庙,神龛上的佛像彩漆斑驳脱落,两只胳膊几年前就被周围村民砍掉拉回家当柴火烧,佛头也被盗贼砍掉不知所踪,只剩光秃秃的身体,徒劳坐在供桌上。

佛像上面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雪花纷纷扬扬落进庙里,覆盖残损的佛身,在边缘砌出一道银白。

破烂的木门被从外推开,和林玄长着同样一张脸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样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单衣,上面打着好几个褐色补丁,冻得瑟瑟发抖。

这应该是明德死后不久的转世,身上衣服的形制虽和大夏有些许不同,却大差不差。

他略显蓬乱的长发用一根麻绳束在脑后,两颊瘦得凹陷,漆黑眉目越发清晰。

林玄打着哆嗦,回身关上木门遮挡风雪,虽然也不过聊胜于无。

他搓手哈气取暖,哆嗦着走到背风的角落,稻草堆上躺着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他背靠着墙壁,抱着胳膊浑身不住颤抖,看样子是生病了。

林玄蹲下身轻轻推了推那孩子,从袖子里掏出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想要给他,看到馒头的瞬间,自己的五脏庙倒先闹了起来。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干粮了,一直靠喝米汤度日,这半个馒头还是从相熟的大婶那里讨来的,为的是给病人救命。

林玄从小是个孤儿,靠着在学堂外偷听认识了几个字,长大后做了村里的教书先生,年景好的时候还能帮忙代写书信赚些钱,然而碰上灾年,村里人饭都吃不饱,别说读书了。

失去了生活来源也没有田地的林玄就只能住在破庙里,靠之前积攒下来的钱财勉强度日,可是钱很快就花完了,再不想办法之后就只能饿肚子,他想到外面镇子上讨个生路,可现在外面兵戈四起,听人说村子不远处的山上聚了一窝土匪,专门劫掠来往行人,胡乱走动是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上个月就有好几个村民被土匪杀了。

可是真的好饿,好想吃东西。

就在林玄实在饿得受不了,收拾好东西带着最后一点钱打算赌一把,外出讨生计的时候,在庙门口捡到了这个孩子。

这孩子应该是外村的,他从来没见过,捡到的时候缩成一团浑身发烫,看样子就快死了。

他抓着林玄的裤脚求他救救自己,林玄抬头看看村落蜿蜒的小路,又看看脚下奄奄一息的孩子,最终没能狠下心,把这孩子带回了庙里,把仅剩的一点米汤都喂给了他。

米汤勉强能维持他这个成年人生命,对于病得快死的人作用却微乎其微,林玄刚刚出门花光了打算做路费的钱买了药材,又讨到半块馒头,只要能救活这个孩子,把冬天度过去,春天来了就好了。

他咽下口水,推醒角落的孩子,那孩子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看到了白花花的半个馒头,急忙抢在手里囫囵地吞下去,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谢谢。”

“慢点吃。”林玄盯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喉结滑动一下,把碎瓷片里盛的化了的雪水递给他:“别噎着了。”

果然是噎着了,那孩子接过瓷片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林玄拍拍他的背:“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父母怎么不管你?”

瓷片掉在地上,十来岁的孩子哇地哭出声来,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我叫小田,父母都死了,我是赵家村的,那里饥荒比这里还厉害,他们都饿死了。”

他扑过去抱住林玄的胳膊:“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饿死……”

“我就是问问,没说要赶你走。”

林玄安慰他,任凭眼泪蹭了自己一袖子:“你要是想,可以留在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活下去。”

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几句骂人的脏话,林玄心头一惊,急忙捂住小田的嘴让他不要出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竟然是一群穿着破旧皮袄手里拿着短刀或铁棍,面容凶狠的陌生男人,看样子像是村里人说的,山上的土匪!

土匪手里牵着的麻绳上绑着三四个孩子,正骂骂咧咧拳打脚踢地赶着他们向前走,大概是拦路抢劫油水不够多,他们干脆下山绑架,刚从村里掳来几个小孩,暂时就打算在这破庙里落脚,等着家里人来交赎金。

小田显然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惊慌失措道:“土匪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林玄压低声音说:“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我有办法。”

他扶着小田来到佛像后面的墙角,原来那里破了一个大洞,被林玄用稻草和一块大石头塞住了。

林玄搬开石头和稻草,把小田从洞口推出去,就在他打算跟在后面钻出去的时候,庙门被一脚踹开了。

夹杂着雪片的冷风灌了进来,林玄手脚一僵,迅速镇定下来,其实这个角落比较隐蔽,只要动作快些还是来得及在被发现之前逃出去的。

“这里有人!”

不知是哪个土匪发现了生火煮粥的铁锅和木柴,大叫起来:“快搜!别让他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玄低下头打算从洞口挤出去,洞外小田的瞳孔倒影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嘴唇害怕得颤抖,他用力推开林玄,搬过石头堵住洞口,一边喊着“对不起”一边跑远了。

脚步声响起在身后,林玄回过头,环视领地的土匪已经发现了他,带着刀疤的脸笑意狰狞,一步步走了过来。

“在这儿呢?”

土匪笑着,身后又跟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一脚踢翻了林玄储存雪水的木桶:“别跟他废话,一看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连油水都没得捞。”

林玄想要反抗,可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的身体强撑着站起来后又跌坐回去。

“真是个废物!在这世上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大爷现在就送你重新去投胎。”

放肆嘲笑声此起彼伏,土匪已经走到他跟前。

那一刻林玄漆黑的眼瞳里,倒影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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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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