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了,没有人再唱歌,所有人屏息凝神专注脚下的路,想要尽力忽视那越来越近的喜乐声,空气中萦绕着一种香甜的脂粉香,可是这深山之中,哪里来的这么浓的脂粉气呢?
林玄默默抱紧了手里师父的遗像,正颠来倒去地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八字真言,忽然听到耳边震耳欲聋一声铜镲响,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迎亲队伍似乎就在他们前方二十米的地方,脂粉气浓得像是被人迎面扑了一脸,郭守成喉结滚动一下,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地紧盯着前面。
一阵阴风吹来,雾淡了一些,长明灯的火苗跳动两下,顽强地存活下来,就在这时自雾气中慢慢洇出几团红色的影子,看上去的确是送嫁队伍,约摸二十人左右,和他们旗鼓相当,只不过所有人头上都戴着斗笠,红色的帘幔直垂到肩膀,最前面的人手中抱着一只戴着红花的大公鸡,中间一顶红色的轿子晃晃悠悠,轿帘的颜色比寻常的更浓一些,好像干涸的鲜血。
这些人就好像没有看到他们一般直愣愣地向前走。
按这一片的规矩,红白喜事迎头对撞,应该是娶亲的先让路,眼看对方没有相让的意思,林玄只好吊着胆子上前一步,朗声道:“您好,我是已故老人的儿子,按理不该冲撞你们的喜事,只是我父亲下葬的时辰就要误了,能不能让我们先行一步?”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斗笠人”愣了一下,接着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银铃般的笑,林玄被笑得头皮发麻,刚想说“不让就不让吧,笑你大爷啊笑”便感到从身后起了一阵阴风,还来不及叫冷,便见那风把眼前送亲队伍们斗笠上的帘幔都被吹了起来,下面齐刷刷露出贴着乌黑眉毛血红嘴唇、涂着红脸蛋的白惨惨的脸!
林玄的目光向下,这才发现他们的脚尖全部都是向后的,不由惊得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阴风席卷过处,长明灯的火苗一晃,灭了。
“啊啊啊啊啊!”
“鬼啊!”
率先发出尖叫的是王二,接着是郭守成和他的兄弟们,凌乱的脚步声伴随棺材落地的沉闷声音,林玄一手抱着江庆云的遗像,一手慌张地去扶棺材,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周围的雾气已经浓到只能看清一米远近,他听到嘻嘻哈哈的声音环绕在头顶,送葬队伍的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穿红衣戴斗笠贴鬼脸的稻草人将林玄和棺材围在中央,且走且跳,笑声清脆中透着诡异。
“误了我们的吉时,就由你顶替新娘吧!”
“既然误了吉时,就由你代替新娘好了!”
“好漂亮的新娘子,好漂亮的新娘子!”
“不!不行!”
林玄胡乱挥动着手想要驱赶鬼影:“我是不婚主义!”
“嗯?”
稻草人停住,乱七八糟地歪了下头,脸上的表情变为疑惑。
根本没听懂,惨白的脸直直凑到林玄跟前:“你说什么?”
眼睁睁看着一团团红影向自己俯冲下来,他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
再睁眼时,林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四周是红彤彤一片,血腥气混杂着脂粉的香味刺进鼻子,身体一颠一颠地,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坐在轿子里!
轿子是很小的,他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在里面要委委屈屈地蜷着,头上的红盖头随着轿子一起晃动,林玄想要呼叫,却被一条从后脑绕过来的红绸勒住嘴无法出声,不光如此,就连手脚也被绑着,一时根本难以挣脱。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师父说让他去超度冤魂,谁成想倒是自己先被冤魂超度了!
林玄努力透过晃动的轿帘想要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不期然对上一双黑洞洞的没有眼白的眼睛,他心如死灰地缩回头,唯一能活动的手掌四处摸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帮他磨断绳索。
这一摸还真摸到了一个冰凉尖锐的玻璃碎片,是刚才他慌张之下摔倒在地不小心摔碎师父的遗像,被鬼抓进来时随手捞的。
林玄默念两句“师父对不起”,便单手抓着玻璃碎片,奋力磋磨着手上的红绸,没多大会儿掌心已经是血迹斑斑。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被放到一处平地上,嬉笑声渐渐飘远,一种更为森冷的气息从轿子缝隙蔓延进来,林玄打了个寒颤,挫得更加用力了。
四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然后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怒号:
“是他来了!”
“真的是他!”
“罪魁祸首!”
“苍天有眼,竟然还有让我们报仇雪恨的一天!”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轿厢被撞得东倒西歪,金属在空中规律振动的声音伴随着指甲划过木头的刺耳声音让人心里发毛,好像有无数股力量要生生撕裂这顶花轿,林玄被撞得滚到一角,恰好看到掀开的轿帘一角露出一张青黑的脸。
恐惧让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挣了一下,手腕上的红绸骤然脱落,林玄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撞出去,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利器破空的风声划过耳边,一把锈蚀的铁□□穿他的胸口,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白麻孝服上一点一点晕染开大片的血迹,缓缓跪了下去。
血一滴一滴地落进泥土里,鬼哭变为兴奋的叫喊:“他死了!”
“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我们终于报仇了!”
林玄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丝血迹沿着下巴和苍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浸透脖子上的细绳,最后滴落在那枚红玉扳指上,苍冷的古玉泛起一丝妖异红光,附着在上面的血迹瞬间消失,好像被吸进去了一样。
我……真的要死了吗?
这是林玄的最后一个想法,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驰而过,同样的事情好像发生过许多次,那些记忆却好像走马灯一般无法捕捉。
身体一点点变冷,他无力地向后倒去,晕过去之前,林玄只来得及看到自己旁边是一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人名:汪顺生、蒋德福、蒋德禄、陈阿桂……
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林玄单薄的身体靠在轿子上,鲜血和花轿红成一片。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凌空撕裂开一道十米长的红色裂痕,从中间撕开出现一个冒着黑气的门,肃杀气息从内席卷而出,瞬间扫荡了整个孤独岭。
瘆人的鬼哭瞬间化作求饶声呼啸着冲上天际,却又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眨眼间整个孤独岭上只剩下无边的安静。
寂静中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修长人影从门内缓缓踱而出,身在万鬼噬身的孤独岭却似闲庭信步,他左手提着一个红色的灯笼,那光芒幽幽暗暗,常年弥漫的浓雾畏惧般四散开,不敢沾染来人半分衣角。
人影走到林玄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了手。
锈蚀的铁枪瞬间化为飞灰,春草抽芽般的生机慢慢注入毫无生气的身体,胸口的血肉慢慢愈合,林玄感到一股暖意遍布四肢百骸,他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玄色的衣角。
那布料极为华贵,袖口、领口、和腰封上都用红线刺绣花冠龙纹,泼墨似的长发直垂到腰际,视线一点点上移,交叉的领口处露出一片白皙精美的胸膛,那只从袖口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苍白有力,慢慢落下。
那只手……
林玄精神一凛,那只手和梦里掀起他盖头的手一模一样!
他见过千百次,绝对不会错!
林玄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任凭那只手一点点向下,为他擦拭掉唇角的血迹,动作之轻柔,甚有些爱怜的意思,等到血被擦干净后,他把沾着鲜血的指尖,按在了自己的唇边。
被血染红的嘴唇弯出笑意,林玄听见他说:“找到你了。”
然后他向林玄摊开掌心,静静地等待着。
似乎被什么东西蛊惑一般,林玄把自己的手交到了那只手中。
那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林玄,一步步走过荒草丛生的山岭小路,林玄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只能看到乌黑的长发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走到路口时身边的人停了下来,林玄发现眼前出现一道结界似的屏障,普通人根本无法通过。
那人放开林玄,走到他身后。
“等等!”
林玄察觉到什么似的,着急地叫出了声:“下次见面,我要看你的脸,可以吗?”
手的主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林玄听见耳边响起一声低笑,那只苍冷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闭上眼的那一刻,林玄心中感到一种难言的悲伤,悲伤转瞬即逝,好像漩涡消失在海面,他感到后背被人推了一下,随即卷入到香甜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送葬那一段引用的是山歌《辞灵》,红白撞煞灵感来源自英叔电影《新僵尸先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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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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