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么?”云衡驻足,把自己的皮手套摘下来,朝走在一旁岚风递去。
清岚山的北面有一片小小的坟包,当地人的墓大多设在这里,岚风的父母也埋葬于此。清岚山不高,然而深冬时节,山风依然凛冽。
岚风避道:“手套我也有,小叔叔你自己戴吧。”
云衡抓住她的手,轻轻掰开岚风的手掌,固执地把皮手套放到她手里:“你那绒线手套透风。我记得你小时候生过冻疮,好容易这两年没生,得好好护着你的手。”说着把两手往皮夹克里一插,径自往前行。
岚风终于听话地戴上云衡的手套。黑色的男式手套戴在她的手上松松大大的,显得有些滑稽,可手指被这样温暖柔软地包裹着,真的好舒服。很大的风从她脸上蹭过,把她的马尾都撩了起来,她也不觉得冷了,仿佛这指尖的温暖可以延伸至身体四肢百骸每一处。她甚至难得很孩子气地把双手斜斜地举高,朝天空比出一只鹰的样子。她看到雪白的云从指缝间溜走,金色的阳光在她的指尖跳动,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是清冷而畅快的。
坦率地说,尽管是去祭拜过世的双亲,她的心里却并不沉重悲伤。或许,更多的只是种遗憾吧。他们注定是她人生的缺憾。但是,她现在过得很好。她来这一趟,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告诉躺在地底下的生身父母:安息吧,你们的女儿过得很幸福。
曾经埋怨,曾经自怨,如今,她已不怪命运,不会把自己的苦难迁怒任何人,更不愿让自己去钻牛角尖。
她终于走出来了!
上山之前,她和云衡先去了趟镇上的阿姨家。那么多年没有联系,也没想过要联系,岚风本以为这一次突然造访,自己会不受欢迎,却没想到阿姨一眼认出了她,还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们。连过去时常刻薄待她的姨父也都是客客气气地笑脸相迎。有一度她怀疑,或许是小小的她在记忆里扩大了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又或者,当她不再“侵占”他人的利益时,也就不再令人嫌弃了吧。现在的她回想过去种种,忽然觉得阿姨和姨父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只是最最凡俗的人。——不算善良、不算富有、不算有能力,不算有爱心,但毕竟,不管多么不情愿,在她成为孤儿以后,还是挑下了她这个担子,把她接回了家中。她甚至应该感激他们,因为他们,她才没有沦落街头,没有被送去孤儿院,甚至也因为在他们店里帮忙,才会有之后的一番美好际遇。
云衡向他们打听了岚风父母的坟头所在位置。岚风对那个地方只有一点点印象了,最后一次去是随海诚夫妇回省城前。岚风的阿姨和姨父原本说要陪他们去,岚风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有云衡在就够了,她只想安静地在那里待一会儿,默默和地下的亲生父母说一些话。好在那个地方不难找,阿姨又把方位说得很仔细,云衡带着她,竟然没绕弯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两块碑。
“夏志清”、“方如樱”……
碑上刻的名字在她小时候还是听过的,只是那么多年后的今天,她几乎快想不起来了。
这一刻,她有些悲伤。
云衡打量着她,略一皱眉,却没说什么,取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香烛等摆好。他刚掏出用打火机准备点上香烛,岚风转向了他,道:“我来吧。”
她脱下手套,从云衡手里接过火机,擦了好几次才打上火,把香烛一根根点燃。现在并不是扫墓的旺季,这一片山坡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淡淡的青烟和着特殊的线香味升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静谧与肃穆。
她没有朝两座墓碑磕头,只是半跪着,低着头、默默拔去坟周围的杂草。云衡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帮她的忙;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朝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良久,岚风站起身,一回头,见云衡不知何时离她有了段距离,弯着腰,背朝她,不知在做什么。她对着他的方向喊道:“小叔叔,你在干吗?”
云衡一回头,乐呵呵地摇了摇手上的一把野花。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走过来,边走边说:“来的时候没带花束,以为山下也许有卖的,结果没有。虽然是现摘的野花,心意可是郑重的。或者,你要不要自己摘一点?”
他向她走来时,从他头顶上方的云层里漏下几束好大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前身后。那头被山风吹得微微蓬起的短发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摇晃着那束野花,笑容灿烂。
岚风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怪梦。
梦里,她也是回到了清岚镇。她在昏天暗地的山头迷路跌倒,云衡出现了,抓着她的手,给了她安心和力量。他还说……
“我从来不是你的叔叔。你希望我是你叔叔吗?”
然后,漫山遍野的雾便散开了。
那个梦的结尾和现在很相像:云衡被笼罩在亦真亦幻的光束下,俊朗之外,甚至还有一分神圣的神韵,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却又逃不开那种吸引。
“岚风,想什么哪?”
她被云衡从恍惚的状态中推醒,她尴尬地接过花束,低下身把花放在坟头上。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悄悄话说完了?”云衡没太在意,只当是岚风还沉浸在和父母之灵的交谈中。
岚风一抬眸,迟疑了两秒,低头道:“说完了。”
云衡撸了撸袖子,看了眼手表:“那我们一会儿就下山吧,这里到省城的车不多,我们赶在天黑前回去比较好。”
岚风点点头。云衡拾起刚才点香时被她脱下的手套,一手一只地帮她戴好。他的表情自然,见不到一丝避讳或是尴尬,倒是岚风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却又被云衡以为她是怕他没手套戴,故而跟他客气。
他习惯性地对她好,坦然而真挚,而岚风也几乎已经习惯被他这么宠爱、包容、理解。她感激他、崇拜他、喜欢他,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可是,从今天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云衡已经背好了双肩包。“可以下山了么?”
岚风“嗯”了一声。他们开始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了十来步,岚风忽然停下了。她局促地问云衡道:“我可以再回去一下么?”
云衡宽容地笑笑:“去吧。”
“小……”她蓦然收住声,咽下了那个称谓,“你在这里等我哦。”
“放心,当然会等你啊。”云衡又叮嘱了一句,“走路别急。”
岚风觉得心跳的频率有些异常,不由自主,连带脚步也快了起来。她很快回到了父母的坟前,气息微微有些喘。她蹲下身,手指抚过那些野花,蓦地,她抬起眼睛,直视着墓碑上双亲的名字,用耳语般的声音呢喃道:“你们是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爱我的呢?若在天有灵,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指示?我好像有点犯糊涂了——不,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糊涂啊……”
她下意识地回头,见云衡朝她微笑颔首,拿手指指他自己,又指指地下。她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向她示意自己会原地等她,让她不要担心。
山风阵阵,坟前那些没有被束扎的野花被拂乱了位置。岚风把花重新拢在一起,捡了块石头压好,随后站起身,朝云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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