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锋被叫进主编的办公室,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出来。
原本外边办公室还是安安静静的,久而久之,角落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郑晗眼里闪着精光,扯了扯旁边正襟危坐的梁晴,低声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么?”
梁晴盯着面前的电脑,头也不回地问:“好奇什么?”
郑晗甘拜下风:“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进错行业了,你说你当初怎么会选择干新闻呢。”她悄悄嘀咕了一句,“一点八卦因子都没有。”
梁晴说:“新闻可不是靠八卦就能挖出来的。”
郑晗撇撇嘴,“我知道——”
她看着梁晴笔挺的背,说:“我的意思是,不是你非得对身边的人或事了如指掌,但你至少要洞若观火吧。观察力可是记者必不可少的素质要求之一。”
郑晗一只脚停留在校园,一只脚踏入社会,书本上的理论知识信手拈来。
梁晴纤细的手指敲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盖住了她的话:“我对这些事没兴趣。”
郑晗努努嘴,“真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她趴回自己的桌前,双手叠在一起,搁着下巴,“没意思。”
郑晗百无聊赖地揉揉头发,又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晴的侧脸。
梁晴敲键盘的手停下来,顿了几秒,偏头看去,问:“怎么了?”
郑晗支起右手,杵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细细地打量梁晴。
梁晴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她手摸上右边脸颊:“我脸上沾东西了?怎么一直盯着我?”
郑晗摇摇头,说:“我在观察,你到底是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梁晴挑了挑眉,“然后呢?”
郑晗装模作样了半晌,忽然泄了气,“看不出来。”
梁晴失笑,“这又不是通过脸就能判断的。”
“不。”郑晗一秒换了个严肃的表情,“就算脸看不出,还有眼睛。”
“眼睛?”
郑晗膝盖转了个方向,脑袋向梁晴凑近,睁大眼睛对上梁晴疑惑的眼睛。
她盯得十分认真,眼睛都快聚集成对鸡眼:“没错。”
“……”
梁晴往后躲了躲,“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郑晗快速眨巴眨巴眼睛,缓了缓,才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她纠结了几秒,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原本画得平整的眉头拧在一起。
梁晴顺着她的话问:“觉得什么?”
郑晗不吐不快,看着梁晴平淡的面容,没什么好迟疑的,她心里是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脱口而出:“我就是觉得,你根本不像个年轻人。”
在郑晗的认知里,年轻人每天都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得像锅里沸腾的开水那样,烧开了就溢出来的样子。
而梁晴,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潭死水,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惊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整个人沉静又淡定。
一点都不像是刚从校园走进社会的懵里懵懂的年轻人。
“从没见过你发脾气的样子。”郑晗见她久久不说话,另起了话头聊天。
“发脾气……”
梁晴忽然想起自己扇成嚣的那一巴掌,键盘上的手指蜷了蜷,又无意识地松开。
“对啊,感觉你这个人吧,别人说什么,你都不生气;要你做什么,你也不推辞。”郑晗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刚开始我还蛮讨厌你的,我觉得你太假了。”
梁晴垂下眼,低声说:“是么?”
郑晗见她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抓住梁晴的胳膊,摇晃了几下,不满地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梁晴转过脸,刚要开口说话,套间办公室的门开了。
吴锋垂着头走出来,他没看任何人,忽略众人围观好奇的视线,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
还没等到他坐下,西装革履的主编迈着悠闲的步伐也走出来。
办公室里大部分人点到为止地收回游离的目光,不过也有少数人悄悄伸长脖子,好奇地在他们二人之间瞄来瞄去。
郑晗把脑袋往电脑后面藏,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左右来回地转。
梁晴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瞧着攥紧拳头的吴锋。
吴锋一直低着头,脸逆着光,距离隔得远,梁晴看不清他的表情。
“咳咳咳——”挺着啤酒肚的主编虚握拳头,掩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这一咳,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主编环视一圈,见底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嗓子又咳了几声,才开口宣布:“从今天开始,烂尾楼的新闻就由小吴来跟。”
此话一出,炸得办公室一片哗然。
有人大胆发问:“事情都过去一个礼拜了,现在再去报道新闻,民众会怎么想呢?”
新闻讲究时效性,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主编看他一眼,说:“烂尾楼的事的确理应第二天就刊登上报纸,但因为某些同事的疏忽,导致这次的新闻不能及时报道,已经是工作上的重大失误。这次的事也算给大家一个警醒,要时刻谨记我们做新闻的人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他提及“某些同事”时,眼神不着痕迹地划过梁晴。虽然他一眼都没看吴锋,但在座的人哪个不知道主编这长篇大论的话是在点谁。
“出去跑新闻,不是闹着玩的!”主编的音量忽然拉高,“这不是一件小事,闹出了人命,网上什么版本都有!早就传得满天飞了!!!”
“而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主编突然猛烈地敲桌子,震出阵阵回音,他口里的唾沫喷飞,“烂尾楼为什么坍塌?什么时候压死了人?死者后续怎么处理?拖欠民工的尾款什么时候结清?没有一件事是清楚明白的!我们什么都报道不了!”
办公室鸦雀无声。
“都这么办事,报社也不用开了!点个香放个蜡当摆设不就行了,还要我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主编越说越激动,惯常皮笑肉不笑的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怒气,平时带着笑的眼睛也吊了起来,给原本温和的脸平添了几分锐利。
梁晴抬起眼看着他。
主编姓孔,单名一个戎。他是个山东人,个子高大,因为头顶中间过早地秃了一块,私底下被办公室的同事戏称侏罗纪世纪的“地中海”。单看脸他的个人特征其实并不明显,鼻梁上驾着的宽边黑框眼镜凸显了他的文质彬彬的气质,镜片底下的眼睛时常眯成一条缝。
说实话,他那副眼镜,再搭上那样的笑,多少都有些道貌岸然的味道。
孔戎仍在口若悬河,底下的人却隐隐有些躁动了。
郑晗悄悄低声嘀咕道:“说这么多废话,有几个人会听进去啊,还不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只有坐在旁边的梁晴听到了。
梁晴偏过头瞥郑晗一眼,郑晗留意到了,说:“看我干嘛,本来就是嘛!”
“本来就是什么啊?”孔戎走了几步过来问。
郑晗一愣,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孔戎似乎没料到郑晗会否认得这么干脆,他审察了郑晗的妆容和着装,又扬起声音说:“我奉劝在座的年轻人,不要一天到晚心思就花在梳妆打扮上!”
郑晗埋着头,只有梁晴看到了她暗自咬牙偷偷翻了个白眼,只是一瞬间,郑晗脸上就挂起了客套的笑容,嘴上配合道:“是是是,主编说的是。”
孔戎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敷衍。
要是平常,他可能也就囫囵两句,这事就过去了。
可自从吴锋上次在办公室跟他大吵一架后,办公室的人面对他,明面上虽然笑呵呵的,但眼里都会带着或多或少的鄙夷,这让孔戎的骄傲和自尊受不了。
孔戎看出了郑晗的口不对心,说:“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比什么都重要!”
郑晗:“嗯嗯嗯是的。”
孔戎心里本来就窝着一股无名火,而郑晗口是心非的态度无疑是添了一把柴,让孔戎心底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他沉沉地呼吸了两次,说:“来到报社做新闻,就给我拿出做新闻的样子来!端正自己的态度,别以为整个裙带关系就能在这儿一劳永逸一辈子!”
这话摆明就是冲着郑晗说的了。
整个办公室只有她是靠胡依兰的举荐才进来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从不当面点破。
现在孔戎当众撕破了这层窗户纸。
郑晗的眉心跳了跳,在嘴角的笑垮掉之前死死紧咬住下嘴唇,眼睛盯住一脸肃容的孔戎。
孔戎也看着面前这个脸上装不了事的年轻人,嘴里的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人呐,就是需要历练,年轻时吃的苦越多,等到老的时候,回味起来才更甘甜。”
郑晗:“……”
郑晗低着头,心里早就问候了孔戎祖宗十八代一百八十遍。
脸上彻底笑不出来了。
孔戎将郑晗乍变的脸色收入眼底,嘴角终于提起了些微弧度,问:“上次跟小吴一起去烂尾楼的,就是你吧?”
郑晗否认得没有丝毫犹豫:“不是我!”
“哦?不是你?”
郑晗猛烈摇头,“真的不是我!”
孔戎问:“那是谁?”
郑晗手指着电脑桌前坐着的梁晴,“是她!她和吴锋一起去的。”
梁晴:“?”
孔戎顺着郑晗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转头对梁晴说:“那么这次,还是你跟着吴锋一起。”
梁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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