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桌上的男人都看了过来,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兜兜转转,最后落在曹威鹏势在必得的脸上。
曹威鹏是跟着孙东洋混得最早的那一批人,也是那批人里为数不多现在还在道上混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曹威鹏还没跟着孙东洋混的时候,是个惯犯扒手。因为从小家境贫穷,父母因病去世得早,所以曹威鹏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还没成年之前,他过的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没有社会认可的学历,也没有一技之长,身高长相,要啥没啥,说实话能做的体面工作并不多。
曹威鹏也压根就看不上那些做事多钱少、又脏又累的工作,他躺在出租屋,满脑子都在想做什么能实现一夜暴富的美梦。
那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热到生鸡蛋磕到地上几秒就能熟成荷包蛋的程度。曹威鹏租的单间没有空调,只有嘎吱嘎吱的老式电风扇,还摇得特别慢,他跑厕所冲了三遍冷水澡还是不管用,在家热得实在受不了,他就出门花2块钱坐上了公交蹭空调。
公交车准点开,到站停,一路摇摇晃晃,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
这一次中途停靠的站点是一所中学附近,等在公交站张望的人挺多的,车门一打开,一堆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叽叽喳喳地挤着上了车,他们排好队等着,一个接着一个刷卡,然后往车厢后面走去。
车门一直敞开着,外面燥热的气流涌进车里,卷走了大半的冷气。
曹威鹏坐的位置离前门口最近,热风一股脑吹进来,冷热相撞,让人无端难受起来,他烦躁地扭头看向门口,最后一个上车的是个看着年纪挺大的老太太,前面的学生已经刷完卡了,她才跄跄上车,老太太身形很胖,圆得跟个球似的,感觉走路都走不稳当,所以她脚下踩阶梯的步伐显得很迟缓。
司机见状忍不住催促道:“赶紧上车!要关门了!”
老太太哎了一声,加快了上车的速度,虽然她的动作还是慢悠悠的,但总算是踏上了车。司机收回眼神,按下关门键,直接松开脚踩的刹车,公交车又晃晃悠悠开了起来。
车子往前开,老太太还没站稳,整个人惯性往后仰,她用手扒住车门的栏杆,一手拿着公交卡往前刷,然后颤颤巍巍地往车厢里走。
公交车里站满了人,老太太走了两步就挤不过去了,她停在在曹威鹏的跟前,手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扶手栏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出去似的。
曹威鹏转回头来,眼前的视线都被老太太挡住,他闲着无聊,就上下打量起面前的人。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随意拢扎在脑后,倒是没有显得乱糟糟的,视线逐渐下移,是一张皱巴巴但神情还算平和的脸,然后就是皮球一样鼓起的圆滚滚的肚子。
她一直伸着脖子望向窗外,像是怕坐错站。公交车走走停停好几站,也不见她有下车的意思。
曹威鹏盯着老太太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他下台阶,站到老太太旁边,抬手示意老太太看向他刚坐过的位置,老太太转过头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有些惊讶,又有些开心地冲他道谢:“谢谢!谢谢!”
老太太慢悠悠地往空椅子上爬去,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她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曹威鹏及时挡在她跟前,伸手拦住了还没站稳的老太太。
公交车停靠在站点,老太太惊魂未定,安抚地连连拍拍自己的胸脯,边诚恳地感谢他说:“真谢谢你啊!小伙子!你真是个好人!”
曹威鹏捏紧了手,揣进兜里,说:“不客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炽烈的太阳,跟着人流下了车。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他脚刚踏在地上,就感觉到了一股猛烈袭来的热气。
滚滚热浪扑过来,像是要把人完全吞噬。
额头的汗涔涔往下流,曹威鹏随手抹了一下,迈着步子跑向路边的树荫底下,他刚站定,身后的公交车已经扬长而去。
曹威鹏看着公交车消失在这条宽阔马路上,甩去手里的汗,然后他摸向裤兜,掏出刚刚顺来的棕色皮钱包,来不及稍微缓和一下还在急遽跳动的心脏,就迫不及待地翻开钱包,里面除了几张没用的卡,还有一些零散的纸币,绿的蓝的紫的都有,就是一张没有红的。
老太太感激的道谢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曹威鹏忍不住骂出口:“操!”
太阳烈得很,活要把人烤化似的,颊边的汗越来越多,热得受不了了,曹威鹏抬手用皮夹子挡住头顶,抻着脖子往附近瞅两眼,就迈开步往街边的小卖部跑去,从小卖部买瓶水出来,曹威鹏手里拧开瓶盖,转头就看到了隔壁的彩票店门口拉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本店购彩者喜中顶呱呱“中国红”一等奖100万元。
曹威鹏喝到一半的水停住,他仰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横幅上那个数字,手里倾斜的那瓶水的瓶口还在流水,顺着他微微闭合的嘴边留到脖颈,湿了前胸的整片领口。
这股清凉让曹威鹏回过神来,他丢了水瓶,大步往彩票店走去。
彩票店门面不大,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看着相当简陋,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塑料椅,墙上挂着一张超级大的彩票走势图,靠近门口的收银台旁边摆了个透明的玻璃柜,柜子里摆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刮刮乐。
曹威鹏看了一眼柜子里摆放有序的刮刮乐,向坐在旁边刷手机的老板问道:“哪一种中了100万?”
手机里唱得欢快的广场舞配乐停止,老板从玻璃柜里抽出一版红色的刮刮乐,放到柜子上,告诉曹威鹏说:“这一种。”
曹威鹏瞥了一眼,说:“那你给我拿其他的。”
老板把那版红色的刮刮乐放回原位,“你看你要哪一种。”
曹威鹏盯着颜色不一的刮刮乐,随手指了几下,“就这几种吧。”
老板就把曹威鹏要的那几叠都抽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说:“你自己挑吧。”
曹威鹏挑了几张,拿起一旁的刮刀准备下手,老板收拾桌上其他的刮刮乐,提醒他:“先把钱付了啊。”
曹威鹏看他一眼,“等会儿我会给的,又不是不付钱。”
老板说:“我们有规定的,刮之前要先付钱。”
曹威鹏沉默几秒,拿出裤兜里的那个钱夹,手指捻出几张50的纸币放到桌上,老板收了钱,继续拿起手机刷视频,空旷的店里又响起洗脑的音乐。
曹威鹏拿起刮刀,一个一个地铲开刮刮乐上的覆盖膜。
一张,没中。
两张,又没中。
三张,还是没中。
曹威鹏越刮脸色越紧绷,他吐出一口气,继续默不作声地用刮刀铲膜,终于有一个覆盖膜下的数字09对上了号码,曹威鹏心下一喜,带着满腔的期待,一点一点地刮开09下面的金额,¥20。
曹威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忍不住破口大骂:“操!”
老板对此习以为常,看都没看他一眼。
曹威鹏把剩下的刮刮乐全刮完了,才中了40块钱。
他把中奖的那两张递给老板,老板拿过来大致扫了两眼,问:“你还刮吗?”
曹威鹏纠结两秒,说:“再拿两张。”
老板还是想之前一样让他自己选,曹威鹏挑了两张,再刮,他盯着那张纸,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又是没中。
曹威鹏不信这个邪,他把棕色皮夹里的钱全倒在桌上,推到老板手肘旁边,说:“再来几张。”
老板清点完那堆折在一团的10块20块的纸币,然后柜里拿出曹威鹏手指的那叠刮刮乐,曹威鹏刮红了眼,也不挑了,直接从最上面的那张开始,一张接着一张地刮,不过他手气不太行,刮一张没中,再刮一张还是没中,像是专门跟他对着干似的。
曹威鹏用完了身上所有的现金,也还是没中出一张大奖。
他脸色奇差,嘴上骂骂咧咧:“什么破店!根本就刮不出来大奖!”
骂完扬长而去。
老板看着曹威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自己手气烂怪得了谁。”
曹威鹏没了现金,吃饭都成问题,他溜进一家卖零食的小店铺,避开监控偷拿了好几个面包塞进口袋,然后溜出店,一路跑到街巷的尽头,坐在小路边,撕开包装啃面包。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顺利的盗窃经历,就有第三次第四次……
人一旦往歪路走偏了一点,就像拉紧的弓箭那样很难回头了。
不是没被抓进去过,曹威鹏在派出所里蹲了几天,放出来依然无所畏惧,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有段时间曹威鹏沉迷赌博,偷了钱就泡在赌场里,在赌桌上大杀四方,有那么一阵他的手气好到不行,每回在赌桌上都能大获全胜,赢一兜子钱走出赌场,一时风头无两。
有输给曹威鹏的赌徒看不过眼,在某天晚上曹威鹏走出赌场的时候,把他围在墙角里狠狠揍了一顿,几个人打一个人,曹威鹏毫无还手之力,他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把胸口的钱捂得很紧,死都不放开手。
“住手。”一道掷地有声的男声忽然在巷口响起。
身上的拳头应声停下来,曹威鹏蜷缩着身体,久久没有抬头,只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曹威鹏感觉头顶的人影远去,他们齐声喊了一声:“东哥。”
曹威鹏缓缓抬起头,仰着脸看向面前逆光走来的孙东洋,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孙东洋的表情。
孙东洋睨着缩成一团的曹威鹏,淡淡评价:“这么不怕死的人,现在很少见了。”
曹威鹏轻轻扯一下嘴角就疼得厉害,他没说话。
孙东洋看着这个精瘦的年轻人,说:“既然不怕死,敢不敢跟着我干?”
就这样,曹威鹏跟着孙东洋混了,这一跟,就是十几年。
这十年光阴里,孙东洋算是踏上了时代的列车,吃到不少红利,随着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孙东洋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他身处的位置越高,就越需要谨慎行事。
前些年孙东洋势力还不够稳固的时候,是曹威鹏和一众兄弟拼死拼活为他捍卫的。如今孙东洋的身份早就和他们这种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区分开来,背道而驰是板上钉钉的事。
孙东洋为了洗白自己,几乎摒弃了从前的一切,兄弟也好,朋友也罢。
除了底下的几个心腹,再没人知道他过去的事。
曹威鹏不想最后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早已偷偷屯聚了还在道上混的兄弟,大家另想赚钱的法子。
为什么想找上成嚣?
曹威鹏藏住眼里浮浮沉沉的神色,然后对上成嚣稍显困惑的眼神,说:“东哥跟我提过你,他说你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环顾桌上的一圈人,告诉成嚣:“跟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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