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的脑袋随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浓的无力,“从来都没有。”
梁山把所有的热枕和精力都给了他的信仰和职业生涯,可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的下场。
黑//道的人不怕他,白道的人不认他。
里外不是人。
这样的警察死了之后,被遗忘居然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最令梁晴愤愤不平的是,那些人连他死后都没留给他一片净土。
都说真相不重要,究竟是真不重要,还是真相那杆秤在那些人心中早就有所偏移?
人心偏离的真相,还会是真正的真相吗?
雨点胡乱拍打在玻璃上,犹如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摔得劈啪作响,溅湿了半面窗户。
成嚣久久没有言语。
他手里的烟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不见一丝火星,只剩下轻飘飘的烟灰,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被风卷走了。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
过了半晌,梁晴抬起眼,直视成嚣问道:“你知道我爸根本不会背叛他的信仰,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坏事的,对吧?”
成嚣抬起眼,对上梁晴的视线。
那双像极了梁山的眼睛,此时流露出他从未有过的难过之色。
既熟悉,又陌生。
成嚣看着那样黯然的眼神,到了嘴边脱口就要说出来的话,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咽在喉咙里了。
梁晴直直地盯着他,像是执意要问出某个答案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成嚣没说话。
沉默让雨声更加清晰,梁晴眨了几下眼睛,声音更低了一些,“到底是不是?”
雨势渐大,磅礴的雨声几乎盖过了她的话。
成嚣的嘴巴动了动,他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在电闪雷鸣之际,终于开了口,他说:“是。”
成嚣注意到梁晴的眼睛一瞬间亮了亮,灯光映在她眼里,衬得她的眼睛格外漂亮。他看着她的眼睛,接着把话说下去:“但这个有没有人知道,根本就不重要。”
梁晴的眼神一顿,“你说什么?”
成嚣说:“别把你的时间精力都放在这些事情上。”
梁晴眉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说。
成嚣话音刚落,一道天雷突然炸响在天空,脚下的地板似乎都被震得都颤了几下。
突如其来的雷响让梁晴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眨了几下眼睛,像是没听清他说的话,又像是反复确认他说的话:“什么?”
头顶的灯光亮得晃人眼。
成嚣看到她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抿直了唇线。
梁晴仰着头,紧紧盯着他,追问道:“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我该管的事?”
她的眼睛里分明没有泪水,却又承载了那么浓那么多的悲恸,多到几乎要漫出来。
“那到底什么才是我该管的事?你说啊!”梁晴冲他喊道。
成嚣看着她那样难过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丢了手里的烟头,朝她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
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两人头顶的灯光,梁晴忽然眼前一暗,她有些恼怒地去扯开他的手,下一刻,他喑哑的嗓音传入她的耳里,她听见他轻声说:“别动。”
成嚣的手覆在梁晴的眼睛上,他清晰地感觉到手里的异样,是她的眼睫毛在上下颤动,像两扇蝴蝶的蝶翼,轻轻地,来回地扫动着他的手心。
梁晴不太适应眼前的一片黑暗,她用力去掰成嚣的手腕,却还是没有办法掰开,气得她鼻孔都大了一圈。
成嚣看她咬牙切齿的生动模样,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
外面的风雨缠绵如丝,屋里却莫名寂静下来。
梁晴手里的力气一点点松懈,然后缓缓落下来,垂在大腿两侧,就不再动了,也没有了声响。
成嚣正对这份清净感到稀奇,罩在梁晴脸上的手却忽然顿住,那双轻如蝶翅的眼睫不知何时早已停住不动,过了一会儿,有一点一点的凉意慢慢润开,濡湿了他的手心。
成嚣一愣,反应过来就要拿开手,低下头凑近她,仔细察看她的表情,却被梁晴用手捂住。
她的双手压在他的手背,盖住了他的手,同时也盖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其实成嚣只要轻轻一拨就能拨开梁晴的手,可他最后只是僵在一边,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风声雨声都远去了,周遭静悄悄的,落在耳边的哽咽就更加清楚了。
听着她极力压抑嗓子里冒出来的呜咽,成嚣心里猛地一紧,垂眼看见梁晴抿得紧紧的嘴唇,她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下撇着,没再泄露半分声响。成嚣抬起另一只手,却在离她肩头仅一寸的距离顿住,几秒后,五指缓缓收紧,握成拳,停在半空中,在地上落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手心很快就湿了一片,成嚣静静站着,滑下的那只手最终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梁晴安静地流着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连哭都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成嚣几乎能想象到梁山是怎么教育小时候的梁晴的。
宁可流血,也不流泪。
这是从前梁山对成嚣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也许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的。
成嚣这样想着,垂在身侧的手不禁蜷了起来,绷紧了几秒后,又无力地松开。
梁山是个对工作要求十分严厉的领导,不仅严于律己,同时也严于待人。他几乎不允许工作中任何一个人出现丝毫的差错。
成嚣猜想,梁山对自己的女儿或许是以同等严厉的方式去要求她的,严苛的家庭教育造就了梁晴的好强个性,不服输,也绝对不会服软。
她骨子里的刚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梁山如出一辙。
这样拗劲的性格总是使梁晴看上去格外强硬,几乎不会把她这个人和软弱这样的词等同在一起。
或许是受梁山的影响,梁晴很少哭,至少在成嚣的印象里,她哭的次数非常少。
他几乎从未见过她流泪。
除了那一次。
梁山过世后的某天下午,成嚣等在梁晴学校门口,他远远站在一棵树后,遥遥地望着校门口鱼贯而出的高中生们。
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般都是三两成群,女孩们手挽着手,男孩们勾肩搭背,都有说有笑走出校门,青涩的脸庞上洋溢着烂漫的天真。
成嚣不动声色地辨认着那些面孔,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梁晴独自低着脑袋从校门口走出来,她背着书包走在一边,一阵风吹过来,掀起她垂在脸侧的碎发,也把校服吹得鼓扬起来,风不大,却几乎能把她整个人吹走似的。
成嚣站在树后,看见梁晴抬手摆正衣领,理了理外套衣摆,然后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少了风力,校服外套渐渐瘪下去,贴合在她的前胸和后背。
成嚣发现,她比上一次他见到她的时候更瘦了。
离开了校门口,梁晴顺着街道一侧的道路往前走,成嚣默不作声地走进人群里,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沿途走过一家又一家店铺,文具店,便利店,小餐馆……
难得休假的学生们流连在这些店门口,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着最近学校发生的趣事。
格外热闹。
梁晴背着书包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成嚣默默跟在她身后。
又走了一段路,成嚣发现前面的梁晴站住了脚步,他远远看过去,看到了那家店门口的招牌,她停驻在店门口,双手抓着双肩包的背带,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店里。
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穿着校服的女生笑着从她身旁走过,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梁晴顿了一下,也跟在她们后面进了店里。
成嚣蹲在马路边,朝着那家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望过去。
这天下午的阳光好极了,格外明媚,照在玻璃窗上,反射出十分刺眼的光。
成嚣抬手挡在额头上,眯起眼睛,他看见梁晴站在刚才那两个女生后面排队,等她们结完账,才跟店员指向玻璃柜里的一款甜品。
成嚣看不清她买的是什么,就朝着甜品店走近了点,在梁晴转过身来面向他这边的时候,迅速闪身避到一棵树后面,过了半晌,他探出头再看过去,她已经坐在高脚凳上了。
梁晴买了一个不大的蛋糕,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她身上,从窗外看去,她周身镀着金色的光,晃眼得像是一抹随时都会破碎的,不真实的剪影。
她拆开包装,把蜡烛一根根地插在蛋糕中间,却没有点上火。过了一会儿,她切开蛋糕,放了一块在餐碟上,拿起叉子剜起一勺那块蛋糕表皮上的奶油,放进口中,然后缓慢地咀嚼。
她吃得很慢,成嚣静静看着,在她咽下第三口的时候,一滴泪砸进蛋糕里。她没有停下,接着把一勺又一勺的蛋糕往嘴里塞,塞到嘴里已经满到装不下了,才停下手里放下又抬起的重复动作。
她就那样无声地、缓慢地、泪流满面地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那是成嚣第一次见到梁晴哭,那个时候的她就像现在一样,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
如同一部诉说着无限难过的黑白默片。
虽然没有声音,却又什么都表达了。
手心蓄满的泪水,潮湿得像是下过一场尤为漫长的雨,许久都未停歇。
她与他对峙的时候没有哭,被掐到几乎窒息也没有哭,疼到手抖、气到发狠的时候还是没有哭。
却在被蒙住双眼的此时此刻,哭到难以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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