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常齐,广和二十四年,秋。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长公主府,在拍去身上的灰尘后,沿着长廊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房里甚为素净,不过两张桌案并几架诗书,唯一称得上贵重的当属正对门的墙上挂的一副字——不拘于时,是当朝太傅亲笔所书,四个大字遒劲奔放,可余千金。
书房内,一位身着浅青色衣裙的年青女子正在下孔明棋[1],见到来人便将左手旁的黑子推了过去:“来,陪我下一局。”
崔玉自然盘腿坐在林微宜对面,从棋奁中拿出一枚黑子:“宫中刚得了军报,镇北将军遭人算计,中了毒,已经连着五天没醒了。”
林微宜执棋的手顿了一瞬,随后落子在一片黑子之间:“可知道中的是什么毒?”
崔玉一边落子一边摇了摇头:“北域那边的毒哪里是这么好知道的。陛下已经派孙太医去瞧了。”
“派孙太医去瞧?”林微宜又拿了一枚白子,放在了刚刚落下的黑子旁边。
崔玉:“怎么了公主?派孙太医有何不妥吗?”
“孙太医常年为太医院院判,医术高明又见多识广,由他来为镇北将军诊治自无不妥,”林微宜看着棋盘道,“你待会让人去库房里拿些顶好的药材装好,帮我先备一份礼。”
“公主这是要给谁送礼?”崔玉不解的问。
“自然是给镇北将军府,”林微宜又下一子,“左将军多年戍边不易,如今遭人暗算中毒不醒,本宫身为长公主岂能不亲自探望。”
“亲自探望?!”崔玉一惊,“公主你要去北域?!这怎么行,恐怕陛下也不会允许。”
北域又称北疆,是常齐与北部的沙夷十九部接壤的地方,遍地黄沙,寸草不生,时常还会受到沙漠里小部落的侵袭,是真真的贫瘠凶险之地。
林微宜的手指扫过五个连在一起的白子:“我赢了。”
“公主!”崔玉握住林微宜拂过棋子的那只手,有些急了,“你可是真的要去那北域,你可想过……”
“你先莫急,”林微宜反握住崔玉的手,“不是我要去北域,而是镇北将军要回京都。”
林微宜:“孙太医虽医术高超但毕竟年迈,经不住舟车劳顿,若去北域倒是李文章更为合适,父皇既派了孙太医,那这镇北将军此时应当由亲卫护送就在京都附近,等父皇一纸诏令便会回将军府了。”
镇北将军左既白,虽在军中素有威是常齐为数不多的儒将,身边的那些个亲卫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对他们这位看着跟书生似的将军那是珍视的不得了,哪里会让他中毒几天不醒的情况下还待在北域那个地方。若不是常齐有令:武将非诏不得入京,恐怕孙太医现在就已经被一众武将围着在将军府给左将军诊治了。
“啊?”崔玉着实没有想到这一层,有些吃惊,“原是这样。想想也是,就孙太医那把老骨头,哪里去得了北域,怕是半路就得歪脖子瞪眼了。”
崔玉与林微宜一同长大,两人姐妹之情多,主仆之情少。虽林微宜身为长公主常人在她面前都会注意言辞,崔玉却是在她面前最为随意。
“又口无遮拦了,”林微宜轻轻拍了下崔玉的手,以作提醒,“在我这里到是不打紧,在外头可要注意着些,免得落人口实。”
“知道了公主。”崔玉笑着应了。
林微宜瞧她这样子估计又是没听进去,无奈的勾了勾唇角:“快叫人去库房里拿些东西备着吧,还有去年我从江北带回的匣子也让人送到书房来。”
“是,公主。”崔玉拖着声音笑着应下,然后退出了书房。
林微宜缓缓收去棋盘上的棋子,棋子剔透更衬的她的手纤细素白。
如今镇北将军左既白中毒不醒,且不知是敌袭还是内讧,北域主将之位空悬,而沙夷十九部又对常齐虎视眈眈,多年来不断偷袭挑衅,北域不可一日无帅。若是左既白所中之毒可解且能安然无恙的回北域那自然是好的,可宫中已得消息五日未醒再加上从北域到京都至少也要六日如今算来已经有十余天了,怕是情况不妙。但纵观朝野谁又能暂代北域主帅,统领北大营?
左既白虽有两个副将,可在林微宜看来二者均担不起北域主将的大任。副将朱远虽勇猛能战却不擅计谋,副将陈兼旭倒是算的上有谋可却不擅指挥主战,两人在左将军手下皆可称得上是良将,但若是独当一面终究差了火候。
林微宜能想到这一点,兵部自然也会想到,朝中某些官员也不会不清楚。既然北大营中无人合适,那便要从其他地方选人了,介时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北域主将的位子,怕是会在京中再起风波。
此时,估计有些沉不住气的就已经跳出来了,陛下在此事上恐怕也是难以抉择。
收拾好了的棋奁被林微宜整齐的摆放在书案上,随后她出了书房在回廊上站定。入目是秋意初浓,满院层层叠叠绿浅黄深,一阵穿廊风过,林微宜伸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一叶落则天下知秋。
“叮”纤纤素手拉响了廊下的铃铛。
远处,原本坐在屋顶上的人闻声站起,白衣蹁跹间踏过层层瓦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林微宜的面前。
“公主。”谢燕拱手向林微宜行礼。
林微宜抬手示意谢燕免礼:“随我去一趟万金楼。”
万金楼是如今京都最大的酒楼,明面上做的是酒水饭食的生意,暗地里贩卖消息、雇凶寻仇……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万金楼只收金银,不问来者,只要能拿的出钱不管是穷凶极恶之徒还是富贵破天之人皆可入楼。
林微宜带着谢燕乘马车去了万金楼,下车时两人都戴上了白纱斗笠。
林微宜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了万金楼门口的伙计,谢燕便张口报价:“金,十两。”
伙计接过钱袋,从手中的木牌里拿出一块玄字号牌子递了过去。谢燕拿过木牌,两人便算是有了进入万金楼的资格。
万金楼内,檀木雕花顶堂柱,金楠镶玉四方桌,梁上垂下几缕苏绣红纱更添贵气。堂前的台子上几个舞姬衣袂飞扬,腕上银铃随舞姿琅琅作响,引得台下宾客满堂喝彩。
谢燕瞧过着满堂奢华不由感叹:“果真是应了万金楼的金字,小姐府中怕是不及十之一二。”
林微宜轻笑:“若是府中如此,你我哪里还会在京都之中。万民之才,岂可成一人之奢。”
林微宜带着谢燕上了楼。两人拿到的是玄字号的木牌,按万金楼的规矩便要上三楼。满层的房间外皆刻有朱红色的小字,来客只需按所需进入相应的屋子即可。
林微宜拿牌子进了玄问间,也就是贩卖消息的房间,谢燕则在外边守着。
“呦,贵客。”林微宜刚关上门,就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先生说笑了,若是贵客哪里会挂玄字牌。”林微宜对白纱之后的人道,缓缓坐在了纱帘对面的软凳上。
帘后人见林微宜坐定,虽看不到脸但见仪态端方,光是从门口走到帘前的那几步就可以窥见来人风姿绰约,若非富贵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女子。
“不知这位小姐是想问些什么?”帘后人问道,声音依旧散漫。
女子来这里能问些什么呢,之前来到这的女子无非问的都是哪家儿郎品行如何、是否婚配或是夫家是否忠贞不渝,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林微宜却问:“如今北域沙夷十九部,如何?”
“嗯?”帘后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回答:“沙夷十九部如今以赤鹰部为首结盟,擅长用毒,贫瘠的土地让他们能自己得到的东西寥寥无几,这也让他们更加团结,对常齐的野心更甚往昔。”
“那精通北域之毒者,常齐内有谁?”林微宜又问。
她先问北域沙夷十九部后问精通北域之毒者,以万金楼的能耐不难猜出她是在问镇北将军左既白之事。此事是瞒不住的,也不必避着帘后的那位。
“常齐内精通北域之毒者不多,如今还活着的更是凤毛麟角,江南怀悲寺的如尘大师算一个,只是大师已经多年避世不出。”
林微宜又问出了第三问:“若常齐有女子为将者,天下英雄会做何反应?”
玄字木牌仅有三问,这便是林微宜的最后一问——女子为将,如何?
帘后人沉默了几息,缓缓开口:“常齐从未有过女子为将的先例,且不说天下英雄作何反应,便是朝堂之上便会有诸多阻挠,陛下会不会下这道令都是未知。但若当真有女子为将,怕是会受诸多争议与猜疑,天下英雄颇多我不敢妄议,但朝中武将大多会心怀不满,能完全容得下女将的重臣大概只有三人。”
“这三人分别是当朝太傅褚文忠、镇北将军左既白、边承侯段行禹。”
[1]孔明棋:自己和自己下棋。
女子为将不是指长公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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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军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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