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午葬礼那天，江醒睡了个懒觉。
他失眠的症状已经有一阵了，好不容易睡了一觉，却错过了闻溪午的葬礼。
他慢慢悠悠地晃到闻溪午家里时，日头已经西落。江醒在门口剪了一支白色的雏菊往已经空起来的灵堂走去。
他和闻溪午同居两年，住的地方距离闻溪午家中很近。
为闻溪午操持葬礼的是他的姐姐。
一年前闻溪午的父母车祸去世，闻溪午在国外的胞姐那阵子就一直在试图劝说他跟她一起出去，不过闻溪午这个人记仇的很，心里记着他这个姐姐为了追求自己崇高的理想一别家里多年没个信，所以理所当然的继续留在了江醒身边与他纠缠。
没想到最后家里的亲人死的只剩下一个多年未见的闻溪晨。
想到这里，江醒噗嗤笑了一声。
接着抬眼与放在厅正中央的闻溪午的遗照打了个对眼。
闻溪午常常是笑着的，江醒印象里是这样。
但他的遗照却没有，遗照中闻溪午的唇部拉的平直，直直望着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醒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想：他左眼眼底有一颗很晃眼的痣，竟然被人P掉了。
接着他想起来，这张照片是在爷爷安排的最后那场宴会上闻溪午发现自己与一个女人态度亲密时被记者抢拍到的。
当时还上了头条，怪不得闻溪晨会有这张照片。
闻溪晨的脚步自身后响起，很快她的身影也走到了江醒的视野之中，她看也没看江醒一眼，步履匆匆将摆在那里的遗照抱起来，很快地转身和他一个擦肩就走了出去。
江醒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灵堂中站了很久。
他盯着原是摆放遗照的那个地方，现在一团空气取代了它，上方耷拉下来的黑色布花看起来很不吉利，江醒的手指动了动，上前将手里那支攥了很久的花放在已经空了的架子上。
身边有人被闻溪晨支使过来拆摆设，江醒就退到了一旁看他们有条不紊地拆了篷布拆支架，拆完摆件拆假花。
最后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掉在地上没人要的垃圾全都清扫完毕丢进了支起来的一个大火盆里，那支雏菊与许多垃圾堆在一起被丢了进去。
再也没有一个闻溪午会将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
江醒心里很空，他哥死后他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不过闻溪午往往都会陪着他，甚至还给自己种了满院子的雏菊。
他以为自己喜欢雏菊，其实并没有，他的哥哥江继才喜欢雏菊这种假惺惺的花，江醒看见任何花束都只会想毁了它们。
闻溪晨也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她拎着一筐没烧完的元宝站在火盆旁，来来往往的人忙活的差不多都走了，最后待在她身边的只剩下江醒。
闻溪晨其实不信那些神神鬼鬼，但父母在世时，兴许是母亲的艺术天分使然，她是很相信这些的。
在这个时刻她也愿意相信自己昼夜不分叠出来的那些元宝可以让弟弟在地底下活的轻松些。
她慢慢将元宝丢进火盆里，再看着火苗将它们吞噬成灰烬，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
筐空了。
闻溪晨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火盆说：“就这些了，往后我应该也赶不回来，你在底下要顾好自己。”
她总是赶不回来的。
父母的葬礼没赶上，弟弟的生日没赶上，弟弟死的那天她也没赶得回来。
她总也迟了一步。
闻溪晨有无限的难过，又对着快要熄灭的火盆说了句：“要是那个时候把你带走就好了。”
江醒闻言额角神经质地抽了抽，靠近闻溪晨的那半边身子几乎要没了知觉，他有种想要伸手放进火盆里的冲动。
不过再没有一个闻溪午会拦着他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忍了下来。
天黑以后，火盆完全熄灭了，闻溪晨拎着筐离开，没有再回来。
来了两个男人盯着火盆，等火盆的温度冷却下来，二人抬着它也走了。
期间那两个男人看着自己指指点点，互相嘟囔着什么话，江醒不在意，也没听清。
整个院子都空了下来，江醒独自在被熏黑的地旁站了会儿，盯着那一圈儿最后被火盆留下的痕迹，茫然地抬头望了望，终于又慢吞吞地晃回了他和闻溪午的房子。
房子是江醒喜欢的风格，家里什么摆设都没有，是一眼望得到头的干净。
原本客厅摆的有沙发餐桌花盆的，但江醒总将它们砸破、砸碎，一次又一次，在不知道第几次之后，闻溪午终于没有再买了。
江醒想起闻溪午常常很无奈地笑着看自己，在被他故意的激怒后，再很没有办法地笑起来，说自己性格怎么可以这么差？
他又想起闻溪午很疲惫地望着自己，但是又忍不住地弯起嘴角冲他笑的很丑，但在听见自己如实说完“很丑”之后，还是笑着说：“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江醒意识到自己开始频繁地想起闻溪午。
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闻溪午这个人是这样的，无孔不入的温柔会把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
江醒这么些年来昏昏沉沉地在这张网里，悬浮在幸福的幻影里，总要逼迫自己去做一些伤害彼此的事情，得到对方遍体鳞伤的反馈后，看闻溪午依然会对自己扬起嘴角笑着爱自己。
江醒在这个又失眠的夜晚里，终于开始承认自己是一个太过恶劣的人。
他想起闻溪午最后一次和自己对话。
闻溪午问他：“江醒，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江醒牙尖嘴利地反驳他：“我为什么不这样呢？你能让我哥活过来吗？你让他活过来我就不再这样了，你能吗？”
闻溪午哑口无言。
江醒继续激他：“你恶不恶心啊闻溪午，找替身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是什么角色？如果不是我哥嘱咐我照顾你，你以为你能在闻家倒了之后还和我绑在一起？”
闻溪午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
江醒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替身。闻溪午一直在意的只有他。
但他见不得闻溪午这般与他没什么好说却又一切包容的模样，这副一切坏的情绪全都被包容的表象总会令他咬牙切齿。
他要看闻溪午动容，他要看闻溪午无法自控，凭什么只有自己在那里乱撞、失控！
闻溪午说：“没有，江醒，你明明知道的。”
江醒下意识反驳他：“我知道什么？知道你没跟我哥在山里待三天三夜？知道他为了救你命都不要了？闻溪午我跟你一样瞎了吗？我是自己没长眼睛吗！”
闻溪午彻底不说话了。
再也没有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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