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时婉半倚在贵妃榻上，脚边放着的是烧得正旺的炭火，手上抱着手暖，眼睛盯着窗外的飞雪一眨不眨。
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做，就看着窗外出神，有时下人唤她她也听不见。锦云见她这样，好几次都想去唤太医来看看，但都被她拒绝了，她总说，她只是有些累，看看外头的景色会好些。可每当锦云跟她说外头有多么多么热闹有趣，劝她出去多走走时，她又总是懒懒的一头扎进被子里。
这日，锦云照常端了碗甜羹来给她，轻声道：“殿下，今天除夕，宫中设宴，陛下问您是否想去？”
景佑八年这年除夕，她记得，那并非家宴。其实也不难理解，若是寻常家宴，皇兄又怎会特意来问她意见。
但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往年我不都是会入宫同皇兄一同守岁的么？怎么今年问我去不去？”
锦云答道：“陛下说，今年与往常的家宴不同，还请了几位大臣和端国使臣，这才来问您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她道：“有外臣？那想来也是拘谨得很。去回了皇兄，就说我今年想自己出去走走，就不扰他筵席了。”
锦云领了命，正准备出去。
“等等。”邵时婉唤住了她，“你从我私库里支些银钱，去买些桃符酒菜和一些新衣送去使臣驿。”
“殿下，这些东西您说一声，内务府会替您办得妥妥贴贴的，哪里需要您从自己的小金库掏钱。”
“除夕了，内务府够忙的了，没必要再拿这些琐事给他们添堵了，你去让府里的人办吧。”邵时婉喝完碗中最后一口甜羹，将碗递给锦云，复又躺了下去，开始闭目养起了神。
锦云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晚上要出门，便没有再去劝她，由着她去了。邵时婉便这样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到了酉时，下人们备好了一大桌子的酒菜，锦云才又将人唤了起来：“殿下，醒醒，改起来用膳了，”她看向围在外面的那些个护卫侍从们，调侃道，“他们可都等着殿下的压岁钱呢！”
邵时婉由着锦云替她掀了毯子，她扶着锦云站了起来，揉揉眼睛，看着屋内的几个侍女和守在屋外乌泱泱的一群人，笑骂：“一个个的也不知道随了谁，都掉钱眼里去了。大过年的都不知道安分些，这压岁钱哪年少了你们的？”
“锦云，”说着她朝妆台那边努了努下巴，道：“你去把钱都拿过来，给她们发了吧。”
众人一一领了这钱，又给她拜了年，兴高采烈地往偏厅走去。
邵时婉又道：“你们可要吃好喝好了，晚点本宫还要出门，可别犯了困被我揪出来，小心我扣你们赏钱。”
哪知众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是藏不住了，就连一向稳重的承延也忍不住开口道：“主子终于想出门去了？”
邵时婉道：“是呀，去看看这外头的烟花。”
一时间，长公主府内欢声笑语，就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暗卫今日也都纷纷过来给邵时婉磕头拜年，吃起了年夜饭。
邵时婉远远地就瞥见怀安眼下的乌青，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将人唤住，道：“怀安，今晚你就好生休息着，不必跟着了。”
怀安没有多问，但也是真心为自家主子高兴，他答道：“那属下多派几个人暗中跟着。”
邵时婉点点头：“你做事我向来是不用担心的，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
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氛围佳，邵时婉今天的胃口也还算不错，同锦云她们聊着天，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下筷子。
她起身换了件更厚些的衣裙，又裹了件斗篷，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去，迈上了装饰不菲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往闹市里行去。
马车已经停了许久，邵时婉还坐在车里，时不时地打开车窗看向外面的人群，她还在犹豫，她其实并不想“故地重游”。可她身边的锦云就坐不住了，她道：“哎呀，我的殿下呀，您别再开着窗了，这冷风灌进来一阵一阵的，忒难受了些，还不如裹了斗篷下去走走看呢，您瞧，外面那些个孩子玩得多欢快。”
“就你眼尖。”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上还是“老实”了很多，没有再频繁地开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前面几年都过来了，如今都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再缓缓吐出，“走吧，下去看看。”
锦云连忙去将那车门打开，踩着脚蹬走了下去，又将手伸得老长老长地去扶她，生怕人下一刻就返回了似的。
她看着赶车的侍从道：“这里人多，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吧，别到时候马儿吃了惊伤了人。”
“是。”那两个侍从依言守在原地，其余几人跟着邵时婉走进了人群里。
邵时婉左看看右瞧瞧，在一家卖灯笼的小摊前停了下来。摊主见了来人穿着打扮不凡，开口道：“这位贵人，这些花灯都是小老儿一家子扎的，您看上了哪个就跟小的说，就当是小老儿给您的拜年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贵人莫要嫌弃才好。”
邵时婉笑着挑着那琳琅满目的花灯，口中说道：“怎会？”挑了好半晌，才指了个挂在最高处的鱼灯。摊主将那花灯取了下来，道：“贵人好眼光，这鱼灯呀有吉祥如意、年年有余之意，也愿贵人新的一年事事顺心，福寿安康。”
邵时婉笑着接了过去，也道：“您也是。”然后示意锦云给钱，提着花灯转身就往前走去。
锦云会了意，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了一锭银子给那摊主，他忙摆手道：“贵人客气了，这花灯算是小老儿孝敬您的，何况这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锦云直接将那银子塞到他手里，道：“哎呀，我家殿下给你你就拿着吧，没什么好推脱的，回去过个好年哈。”说着就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那摊主拿了钱，想再多拿个花灯给锦云时，她已经跑远了。“殿下？”他呢喃了句，这才想明白，原来这位贵人竟是当朝长公主殿下。他远远地朝她一揖，安心地收下钱继续吆喝着他的花灯去了。
邵时婉见她锦云喘着粗气追上来时，瞥了她手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问道：“怎么不给自己也挑个花灯？”
她道：“锦云不喜欢这些东西，殿下您喜欢就好。”
“好歹是图个好彩头。”
“那还不简单！”锦云一笑，直接跟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新的小摊前，掏出一块金元放在桌上。“店家给我拿……”她数了数人头，“拿十五个花灯。”
“好嘞！”那摊主的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收了金元宝挨个将花灯送到他们手上。那些随行的侍卫看着手里的小玩意面面相觑。
锦云朗声道：“都拿着吧，主子说的，图个好彩头。”
邵时婉看着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前走去，实在是没眼看。
于是众人便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贵人后面跟着十几个侍从，侍从手里都还提着各式的花灯，这阵仗众人也是初次看见，实在是哭笑不得，但一方面又觉得有趣得很。
锦云露出半个脑袋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道：“殿下，这彩头可还好？可还吉利？可还喜庆？”
邵时婉将她那圆圆的脑袋推了回去，道：“喜庆得很！”话里也尽是笑意。
又走了片刻，邵时婉走上凉亭歇歇脚，把弄着手里的花灯。
锦云站在她身旁四处张望着，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似的喊道：“殿下，你看那，那不是端国的那使臣吗？听说陛下在宫中设宴，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咦？他身边怎么还跟着个小孩？”
邵时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是严长泽，她道：“她身边那个，今年也十七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也有五六年了，杀过的人没准比你见过的都多，你还当他是小孩呢？”
“啊？”锦云被他吓的往后一缩，“不对呀，殿下上次我们去驿馆时他并不在，你怎么认得的？”
“哦，他叫魏哲，是他的小跟班，我之前在端国的时候见过。”
邵时婉远远地看着他们，见魏哲手上还拿着一束小烟花，严长泽正弯下腰来帮他点上，燃起的火焰挡住了二人的神情，但邵时婉还是忍不住多观察了几眼。
锦云以为自家主子看上了他们手中的小烟花，便偏偏地吩咐人下去买了。直道邵时婉在那处见到了自家侍卫的服饰，才回过头去，皱了眉：“你这是做什么？”
锦云笑道：“买烟花呀，我看殿下看得入神，就让他们买来给殿下玩玩。”
邵时婉微怒：“自作主张！本宫又不是小孩子，玩那个作甚？”
锦云听出了她话里的责怪，低了头小声嘟囔：“过年，喜庆，图个好彩头嘛！”
“好了，收起你这可怜样，”她索性指了身后的一个侍从，变相哄了她，“你去看看那店家有没有给火折子，别白忙活一场。”
锦云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不少。
远处，严长泽看见身边的人熟悉的衣袍，四下张望，正好抬头对上了邵时婉的目光，想再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下来买烟花的侍卫又正好见过他，同他招呼道：“长公主在上边凉亭，将军可随小人来。”
严长泽此时再拒绝也绝非君子所为，他拉着魏哲的手腕，点头道：“那有劳了。”
说着，就同那侍卫一同上了凉亭。
侍卫将买回来的烟花和火折子都递给了锦云，绕道后面站着去了。
严长泽带着魏哲差点就要屈膝见礼，被邵时婉给拦住了：“出门在外，严将军就不用守着这些繁冗的礼节了。”
严长泽顿了顿，只弯腰作揖，解释道：“臣刚从宫里出来，想着带小哲出来凑个热闹，不巧在这碰见长公主。”
邵时婉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鱼灯，道：“也确实是挺巧的，别老站着，那边有位，坐吧。”
严长泽依言坐到了她对面，邵时婉拿着手里的烟花，转过身去，点了一小束看着它烧着，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寒风吹过，依旧是吹不灭它。她抬头笑着看向锦云：“没想到这小东西还这么顽强呢。”
锦云笑着又给她拿了一束，她却摆了摆手道：“拿去给魏哲玩吧。”
魏哲听了这话，转过头去望着严长泽。严长泽点了点头，他这才起身去接过锦云手上的几束小烟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座椅边上。
邵时婉转回身去，问严长泽：“皇兄设宴，你可还尽兴？”
严长泽答道：“承蒙圣上厚爱，也多谢长公主白日送来的衣物，臣很感激。”
邵时婉摆摆手：“我不过是遵皇兄的旨意行事罢了，你要谢还是等上表去谢我皇兄吧。”
他点点头，笑道：“一定。”
不知为何，今时今日，她并不想跟他寒暄，她起身道：“本宫出来有些时日了，也该回去了，将军自便吧。”说着就下了凉亭，逃离了这，直接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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