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做了一个噩梦，一个他永远耻于描述的梦。
所以当他“腾”地坐起，看见梦的另一位主人公正在餐桌边用餐时，表情不怎好。环顾四周，这里不是他或者霍普金的房间。
整个空间比较紧凑，甚至狭窄的床铺、餐桌都是连在一起的。
霍普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对面：“醒了就来吃点东西。”
莱茵黑着脸坐过去：“给我一个解释呢，我们这是在哪？”
霍普金扶着额头，难得为难：“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呢？”
“不如就从你把我踢下海开始。”
“我后来不是把你救起来了吗？”霍普金紧紧盯着莱茵的眼睛，“在海里的时候，你把我勾得太紧了，我们两个差点淹死。”
「原来不完全是梦。」
要是说不记得，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两个人同时掉进海里，这时恰好有一架无人潜水艇路过，还好心地开了门迎接他们。我猜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是0。”莱茵继续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
霍普金放下水杯：“抱歉，我应该提前和你商量的。但是事发突然，只能提前开始计划。”
“我早该想到的。”莱茵没有看他，语调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你不可能毫无准备就登上圣尤诺号。你计划「假死」，是因为队伍里有眼线，或者要秘密调查什么事情。”
他顿了顿，抬起眼：“当然，你也不必和我道歉，毕竟我从头到尾就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霍普金微微垂眼。
“你还是在怪我。”
“我怪你？我为什么要怪你。”莱茵嗤笑了一声，“就因为你实施计划的时候，没问就把我带上了？就因为你的嘴巴碰了我的嘴巴？”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躯体不过是盛放思想的容器，脏了的话，擦一擦就好了。”
许久过后，霍普金都没有回应。
莱茵抬头去看。
那人坐在斜对面，换了身黑色丝绸衬衫，领口微敞着，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添的伤口。
一路往上，平时分毫不乱的头发刚泡过海水，还没完全吹干，软蓬蓬地搭在额前，整张脸少了锋利，多了疲惫底色。
曾经意气风发的军中新贵，如今腹背受敌，不得不为了生存，想出假死的计策。
莱茵太能感同身受了——他也受过亲近之人的背刺，也曾跌落到泥底，也面临着生死抉择。
想到此处，他偏头讪讪道：“不给我介绍介绍这里吗？”
霍普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顺水推舟地带着莱茵参观了他们现在的「住所」。
这艘潜水艇是最新打造的，采用双层壳体，使用澜晶作为推进系统的能源，续航性好。
最深潜水深度可以达到海下100米，隐蔽性优良。
唯一缺点就是整体空间有限。
莱茵透过加厚玻璃舷窗往外看，幽深寂静。
就在他以为外面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一道细长的影子贴着舷窗掠过，银色的细鳞泛着冷光。
紧接着，体型更小的鱼群穿梭而过，有一条停了下来，还好奇地往舷窗里面窥视。
一切昭然若揭——这里是真实的深海。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避免再谈论此话题。
不过莱茵发现，霍普金其实是有考虑过他的，起码把他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带了过来。按照计划，他们将完成8天航行，最终到达自由港。
莱茵终于有了空闲时间，真正开始翻译工作。
但不得不说，难度远比预期的高。
《梅尔塞的五日航行》毕竟是八年前的手记，本身有不少错漏，加上书籍被泡了水，修正原书内容就需要一段时间。
至于二次翻译，他也不想假借于他人之手。
如果要弄懂石板上的秘密，要找到可以治愈胃病的银之泉，要在这个世界长久地生存下去，那就要抓紧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先学会这里的文字。
他查看食物包装袋、调味瓶，查看药瓶，查看手边所有带有文字的菜单、报刊。总之他不是光靠死记硬背，而是利用常见句式，做结构拆解，学习强度十分之大。
不过阴差阳错的是，巴兹尔的行李也被送到了莱茵这里，可能是他们之前同住，所以搞错了。
其中就包括一本日记本，而封皮上写着的竟然是莱茵原来世界的文字。
他颤抖着翻看第一页——虽然语法上有些问题，但要读懂不难。
「3月20日，晴。今天是一个好日，实习工作有了。只要赚到足够的钱，就把哥接过来。」
「3月31日，？。外面什么天气？这里很暗，又潮湿，身上的疹子红红……」
……
「4月20日，？。真的存在冷一个世界？好激动……」
「4月25日，？。在工作的地方看到了科林叔叔，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说他是来自界外的通灵者……」
「7月2日，？？？？。我受够，好想辞职。再忍一天，一天……好想回自由港，想念棕榈孤儿院的小西尔、凯莉……院长……当然还有巴兹尔哥哥。」
「7月12日，？？？？。真好，哥哥要来了。」
「7月20日，？？？。我坚持不下去了，哥哥怎么还没到……」
日记到这就结束了，能猜出来日记主人是巴兹尔的弟弟或者妹妹，对方在中央找到了实习工作。
莱茵砸砸嘴。
看起来工作得不怎么顺利，后面日记写得越来越少，还被撕掉了几张纸。
不过其中有一个关键词——界外的通灵者。
会是和他一样来自同个世界的人吗？
还有一个问题，巴兹尔家人的日记为什么会在他的手中？
想要知道答案，只能等去了自由港再调查。
莱茵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地回到房间里，往床上一躺。
很难得，接触到枕头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他是在翻身撞到某个硬物才醒的，鼻尖有熟悉的味道，是沁人的薄荷味道。他几乎瞬间清醒，翻身下床打开床头台灯。
“你怎么在这？”
霍普金的右手臂遮着额头，看起来十分疲惫。
“我该问你才对。”
“什么意思？”
霍普金无奈地说：“你滚到了我床上。”
潜水艇的休息舱不大，只够并排放两张床，莱茵选了左边那张，现在却是在右边的床上。
他倏地坐起：“抱歉。”
按照平时，霍普金少不了揶揄几句。此刻，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莱茵坐过去查看，拉开霍普金的手臂，对方没有半点挣扎。
“你病了？”
“没，有点累。”霍普金轻轻拍了床铺，“要不要躺下来聊一聊。”
莱茵面无表情：“你这是性骚扰。”
“你也可以当作邀请。”
莱茵没有离开，他问道：“尤安为什么要放火？”
“你的话题未免也转得太快了。”霍普金侧过身，将枕头抬高，半个身体侧着转了过来。
莱茵：“如果他早就有烧船的打算，根本没必要找我们交易，白白赔上钱。”
“除非，他受到了更大的生命威胁，比革职更严重。而对他施加压力的人就在圣尤诺号上。说不定是霍普金上将或者他的亲信。”
霍普金就这样静静听他说着。
莱茵：“你是对的，如果一直待在圣尤诺号上，迟早会被查到。”
霍普金：“你是在关心我？”
“不，我只是不希望在短时间换合作搭档。”
“说的也是，去哪里找我这样有时间又有钱的对象。”霍普金身体慢慢滑下去，“说真的，今晚要不要跟我挤一下。”
“早点休息。”莱茵看对方又不正经的样子，关了灯便睡下了。
一片漆黑中，莱茵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因为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霍普金的。但在梦里，两颗心跳动的声音逐渐同频了……
*
又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两人终于在自由港靠岸了。
自由港原本是个两面环山，两面环海的天然岛屿。后来多个势力交汇，日积月累不断人工填岛，现在已经扩大到原来的两倍大，成了人人向往的交易天堂和避难所。
虽说新政府成立才半年，但自由港早在五年前就宣布独立。
下船的这天，正赶上独立日，街道上挂满五彩旗帜，岛民们戴着白色鸡蛋花花环。空气中混杂着咸咸海风、花香和独特的香料香气，是属于自由港特有的**气氛。
港口广场上，一支乐队正吹奏着乐曲，节奏时而豪迈，时而轻快，沿街的孩子们满身彩装跟着起舞。
原本莱茵只是在外围，有个热情女孩往他脖子里套了白色黄色花环，还拉着他的手，邀请他加入舞会。
霍普金双手环抱，站着看戏。
莱茵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身后，急吼吼地低声喊了句：“霍普金！”
霍普金这才出手，递出一张纸币，一用力将莱茵拉回到身边。女孩接下纸币，没再纠缠，立马寻找下一个目标。
“浑水摸鱼的人很多，如果不想被人贩子抓走，就跟紧我。”
两人的身体紧贴着，莱茵刚有离开的意图，霍普金马上用力，摇着头提醒。
莱茵：“你太夸张了，我是个成年男人，刚才只是个小姑娘，被掳走的概率不会高于30%。”
“这里可是自由港，也是犯罪天堂。”霍普金眼睛不经意地一瞟。
莱茵顺着他的眼神，正巧看到一个一米多高的孩子正在偷钱袋。孩子留神到周围的情况，侧头离开时，还狠狠瞪了一眼莱茵。
蓬松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泥，但那双闪着精光的褐色眼睛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霍普金又把莱茵往身边带了一把，耐心提醒：“危险一开始只会露出冰山一角。那个女孩先是把你带到人群中央，接着几个陌生男人围上来抓住你的手，你们一起跳舞一起唱歌，然后——”
他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音，卖起关子。
莱茵能猜到：“然后他们会把我拖走，即便我大声叫嚷，其他人也会以为我跟他们是一起的。”
“聪明。”霍普金想到这，突然拉起莱茵的手臂往人群的反方向离开。
“怎么，我们要去哪儿？”
“去补办正式的结婚证。”
莱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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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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