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缘一神色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大雪。
洋洋洒洒的白色雪花从天穹飘落,轻轻落在头顶、发梢,又在体温的熨烫下化作一滴湿冷的水。
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竟连指端传来的布料湿润的布纹与口鼻吸入的冷气都是真实且清晰的。
可他刚刚明明正在与鬼战斗,还有阿觉……
记忆回笼的瞬间,继国缘一果断地握紧了手中的日轮刀,所幸这件始终紧握在手中的武器此刻还安稳地竖在身前。
精神攻击类的血鬼术虽然罕见,但对于数十年如一日地奋斗在斩鬼一线的日柱继国缘一而言倒也算不上多么稀奇。
他最后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过分真实的落雪,最后果断横剑削下了自己的脖颈。
··
如果要选一个最喜欢的季节,年幼的名取觉一定会选择冬天。
大雪封堵道路,天空始终处在不明不暗的铅灰色,一切都阴沉沉朦胧朦胧的,就如名取老宅的这潭死水一般。
没有温暖的被炉,没有与亲人的依偎取暖,更不会有回家时一句“天冷了,快进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冰冷且漠然的,一切一切都是压抑且陈腐的。
而冬天,冷肃的冬天。
终于让他们不再粉饰太平,终于让人们心中的冷漠与外面的温度相称。
多么真实。
名取觉呼出口气,看着唇齿间的白烟散入雪□□院清冷的空气。
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下,像是能够将所有恶心的存在冻毙街头。
身旁负责晨训的麽麽还在严厉地呵斥些什么,但她不想去听。
上完早晨的枯燥日课,做完体能训练、又在讲解族内术法的老橘子又妒又忌的目光中挨几下公报私仇不痛不痒的责打。
名取家异星突起的术法天才,年仅十一岁的名取觉这才被准许踏出屋子。
……
另一边,
继国缘一再次睁开眼。
铺天盖地的洁白漫过身体,他竟然仍站在原地。
雪花静静地在身周坠落,把一切的一切笼罩在漫天的「白」里。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继国缘一肩头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手中的日轮刀在低温下结出了一层冰霜,金红色的刀身也不复原本的光亮。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血鬼术。
继国缘一轻蹙眉头,展臂挥刀掸去上面的落雪与冰晶,并利落地将刀收入鞘中。
看来得在这里寻找解除血鬼术的方法了,刚刚看到的那只恶鬼的状态明显不正常,连基本的形体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个过分真实的幻境是不是和那有关。
继国缘一想着,这才有意识地看向周遭的环境。
他正站在一座和继国府后院类似的庭院中央。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庭院,木质构架、大木造屋檐,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是院子的屋舍虽然看上去平凡质朴,但在细节处却不知为何总透出些豪奢来:
整齐到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的青砖展开铺在地面上;洁白到一丝不苟的枯山水在冬日里依旧不知为何保持着恒定的温度,大雪落在上面便化成了水;更里面的竹节水器在冬日仍旧保持着翠绿欲滴的色泽,此时正有规律地发出“笃、笃”的轻响。
继国缘一敏锐地从这层叠古建庭院中感到了一丝说不上来的违和,似乎一切与他所认知中的屋檐斗拱并无区别,又似乎在某个方面大变了模样。
就像是河鱼长了海鱼的嘴巴,原本出没在京都的村人却蹦出了大阪的乡音。
是一种初时说不上来,但越看越觉得诡异的既视感。
就在继国缘一正在沉思之际,背后兀地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你就是新来的剑道老师吗?”
继国缘一蓦然回头,就看见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女正立在正对着庭院的主屋廊下,明亮的白雪映亮了她那双澄澈剔透的碧色眼眸。
少女赫然有一张和白鳥觉肖似的脸。
不,或许说。
这就是阿觉小时候。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继国缘一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直到张开了嘴巴却又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出口。
他该打个招呼吗?可总觉得会被当做心怀不轨之辈。
继国缘一最后还是沉默下来,只是抬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
冬日的冷风呼啸,年幼的白鳥觉却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和服里衣,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裹着一圈圈的白布。
继国缘一下意识地在通透世界中向下望去,然后就愣在了原地。
白布的下面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那并不是什么训练的淤青或是挫伤,而是一道道堆叠着错杂密布的狭长鞭痕。
就像是被什么藤条或是竹鞭故意抽打出来的一样——伤口中间红肿鼓胀、边缘处逐渐趋于平缓;下手的人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并没有伤及筋骨。
这是体罚。
继国缘一兀地攥紧了双拳,看向少女身上其它被白布包裹的地方。
狰狞的鞭痕从手臂开始、蔓延上肩膀、后背。它们一道紧挨着一道、挤挤挨挨地攀援上少女还尚且单薄的脊背肩胛。
虽然伤口大都不算深,但却至今仍然没能完全愈合,显然是旧的还没消下去,新的就已然添上。
只是让人看一眼便觉得肌骨生疼,更别提眼前的少女正神色寻常地站在那里,似乎早已经麻木。
继国缘一觉得心里发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几乎要在胸口烧灼开来,让他忍不住想要拔刀砍下些什么。
他曾经无数次在阿觉温柔又开阔的嗓音中入睡,无数次被女人那双剔透明净的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又被那双永远柔暖有力的大手牵住……
他、绝、不、能、接、受!
“是谁?”
现任鬼杀队日柱冷冷的问出声,略微的上挑的深红色眼眸如斩鬼时那般锋利迫人。
继国缘一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刀柄上、似乎只要白鳥觉一声令下就能拔刀了。
然而,
白鳥觉却奇怪地歪了歪头。
“什么?”她顺着青年的目光落在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上,只是不甚在意地挥手:“不用管它,反正不会影响训练的。”
白鳥觉说着径直两三步站起身行至内院,拉开门向继国缘一招了招手:“来吧,去训练场。”
少女的姿态太过熟练,对待伤痛的态度又太过漠然。
就好像已经这样度过了成千上百天,或是自出生之时便一直被这样对待。
继国缘一突然回想起阿觉走出屋子时说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想起女人从来不曾提起她的曾经。
是谁?
为什么?
一瞬间,多年前在继国家时父亲责打兄长岩胜时暴戾狰狞的扭曲面庞划过脑海。
向来温和恬静的青年兀地捏紧了拳头。
继国缘一突然在白鳥觉诧异的目光中向前倾身,跪坐在少女对面、郑重地低头施了一礼。
“请务必随我习剑。”他说。
保护自己也守护他人的剑法。
然而下一秒:
“哈?”
听闻此话少女神色间却透出些许不耐:“你不就是请来的剑道老师吗?不教剑法难不成来陪我过家家?”
她说着、不再施舍给这个看起来有些呆愣的剑术老师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转身往连廊另一侧走。
··
白鳥觉带着继国缘一走过简洁肃穆的精致连廊,越过各色穿着深色和装的仆妇,又路过些许青年没见过的透明的窗子或是精巧的金属门廊。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和院落差不多大小的室内训练场中。
此时少女转过身、把手随意向继国缘一伸开来招了招:
“老师刀不错,给我玩玩吧。”
她说着从架子上随意拎上了把竹刀,还不待继国缘一开口就当头朝青年的方向挥刀劈砍而去,刀势凌厉,目标直取他挂在右侧腰间的日轮刀。
继国缘一微微一怔,随即展臂连着刀鞘一并从腰间抽出挡下面前的攻击,顺势便和年幼的白鳥觉有来有回地对起招来。
刀鞘和竹刀撞击的砰砰声转瞬间在训练场中响成了一片。
不得不说,白鳥觉之后十八般武艺都样样精通的天赋在幼时便已经初见了端倪。
如果对手不是二十七岁有余的战国天花板继国缘一,想来同龄的孩子乃至大部分的大人都不是她的一合之敌。更甚至继国缘一觉得换了自己同龄的时候也做不到比少女更好了。
劲瘦的肌骨纤薄均匀地嵌在少女的身体上,随着辗转腾挪间爆发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巨大力量;而此时这副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意志乃至精神正全心全意地灌注在眼前的对手和手里的武器上面。
少女整个人就仿佛一柄磨得雪亮笔直的刀,冰冷而肃杀、刚直又锋利。
但随着对招时间的增加,继国缘一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对了。
无论他再怎样转换攻势,女人自始至终都在进攻、进攻、还是进攻——
白鳥觉所有的招式都不留一丝余地。
就好像,她对自己的生死一点儿都不在意。
“够了。”
当继国缘一的刀鞘又一次击在白鳥觉腰侧、但她又一次毫不犹豫地腾身挥砍的时候,青年果断地打断了这场糟糕的对练。
“哦。”
白鳥觉兴致缺缺,无所谓地丢了刀。
“你不错,这次那些老橘子们的眼光还成。我还以为因为他们太讨厌了,搞得剑道大师都不屑于与之为伍呢。”
少女此时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鼓起嘴碎碎念地嘟囔,脸庞上浮起些嘲意。
这让从没见过的生动神情让继国缘一很是稀奇。
显然经过这场对练,白鳥觉也已经承认了他的实力,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青年看着这样的白鳥觉,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唇畔就浮起一抹笑意。
突然,
“你看起来早同我认识一样。”
少女突然冷不丁地问了继国缘一一个措手不及,刚刚脸上的故作幼态的娇憨收拾得一干二净,显然是早有怀疑。
“说吧,谁派你来的?主脉里吗……三叔公吧,学剑这事就他喊得最积极;或者大房的长兄?”
白鳥觉那双剔透的翠色眼眸此刻尽是冰冷,漠然地细数着血脉至亲对自己的图谋。
继国缘一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心里发堵。
“不,不是的。”他干巴巴地试图解释,却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来。
就在战国第一战力继国缘一正苦思冥想地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之际。
白鳥觉却又摇了摇头:“算了,派人过来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少女转过身,沉默地往训练场外走。
四四方方的院落层叠着压在她的肩头,框出的四方天地里只余下一道瘦小又单薄的影子。
年幼的贵族少女冷漠乖戾,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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