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声音虽小,但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贺书荧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何氏压低声音问道:“最近菜价怎么样?”
贺树拿起半个巴掌大的地瓜咬了口,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太好,三斤才有半文钱可赚。”
“啊?价这么低?”何氏很是痛心,“那你拉去的那些菜,收了多少钱?”
贺树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破布包,从里面拿出十二个铜板,又叹了口气道:“小荷村离县里远,送过去菜都蔫了,要不是看我经常去他那里送菜,人家都不愿意收。”
何氏接过他手里的铜板放好,嘴里念叨:“当初荧儿生病欠下的债就剩下张家的没还了,眼见荧儿一天天大了,这些钱也不够用啊。”
贺树也知道家里的难处,握住何氏的手安慰道:“慢慢来吧,我这把老骨头努努力,也能给荧儿攒下点家底。”
说到这个何氏就很担心:“你说,荧儿也没个兄弟帮衬,背后就两把老骨头,要是你我去了,荧儿要是被欺负,我……”
“你莫要想这么多,日子要一天一天过。”贺树替妻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贺书荧打坐时听了这些话心中苦涩,翻了窗子出去散心。
贺树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屋外传来敲门声。
何氏止住眼泪,凑到门前:“这么晚了,是谁啊?”
“嫂子,是我,我来找老贺。”
贺树听出了是谁,挥手示意道:“是老张,快开门。”
门一开,老张就钻到屋子里来,眼见债主上门,何氏连忙给他端水。
老张端起碗喝了一口,见二人都是一脸紧张,笑道:“不用害怕,我不是上门来要债的,我找老贺有重要的事儿要说。”
听不是来要债的,两人都松了口气,这铜板在何氏那里还没捂热乎,可不想这么快就没了。
贺树问道:“什么事儿啊?大半夜来说,你腰好了吗?”
老张平时跟贺树一起送菜,前几天闪了腰,一直在家歇息。
老张一摆手笑道:“早好了,我今天来跟你说一个赚钱的买卖。”
这人一笑起来说话声音就大,贺树止住他道:“我闺女睡了,咱说话小点声。”
“好好好,都知道你宝贝这个闺女。”
言归正传,贺树追问道:“你说的赚钱法子是什么?”
老张压低声音正色道:“你平时是不是都把菜送到刘老根那里?”
贺树心里着急,听他说了句废话,嘲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这县上就刘老根收菜,不去他那还能去哪儿?”
老张说话被他打断,斥道:“你先别打断我,听我说完。”
“好。”
“你我都知道,去刘老根那里,一斤菜撑死了也就赚半文钱。”
“对。”
“今天我的远房表亲过来,他就在县里的衙门当差,他跟我说,原来的县令被调走了,新任的县令过几天就到,衙门里新鲜的瓜果蔬菜就要多准备些,他们收得不够,准备高价多收些,你说,这是不是赚钱的机会。”
老张眼里闪着精光,贺氏夫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氏接过话来:“那这衙门收菜,是多少钱一斤?”
老张竖起三个指头,价格不言而喻。
何氏与贺树对视一眼,家里的菜地刚收完,眼下正好可以送去衙门,这笔生意要是成了,不仅可以清债,还能给闺女攒下嫁妆。
贺树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真能给这么多?”
见贺树不信他,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怕什么?衙门肯定比刘老根大方,去了肯定亏不了,再说了,衙门内部传来的消息,还能有假?”
“也是,什么时候要?”
“明天,明天一早就要,你去吗?你要去咱俩儿搭伙做个伴。”
“去,当然去。”贺树忙点头答应。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天不亮咱就出发,到时候我来找你,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把老张送到门口,挥手道:“好,慢走啊!谢谢老张!”
“谢什么,多少年邻居了。”
看着老张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何氏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稳。
“这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
贺树笑道:“就卖个菜,能出什么事儿?顶天儿了拿过去的菜人家不收,你且宽心,不会有事的。”
这么一想也是,何氏进屋翻出衣柜里的旧衣服,挑出几件道:“明天送菜拿衣服盖盖,再洒点水,就不会蔫了。”
“好,还是你有主意。”
何氏低头一笑:“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明天还要去送菜。”
长夜迢迢,月色姣姣,茂密的山林中,晚风拂面,散去夏日的酷暑。
苦思无果,贺书荧歇了心思回房睡觉。
自我嘲解道: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等贺书荧醒来,家里就又剩下娘和她两人,将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也没看见她爹。
“娘,我爹呢?”
何氏端来一碗鸡蛋羹递给她:“送菜去了。”
贺书荧苦着脸道:“不是才回来吗?这么又去送,他身体还要不要了?”
何氏拿筷子轻轻敲了一下贺书荧的头:“你还教训起你爹了?县上衙门收菜,出价高,你爹跟你张叔带着张全一起去的,天不亮就去了。”
贺书荧摸着脑袋,看着眼前的鸡蛋羹,怎么看都不顺眼,苦着脸道:“我不吃,吃不下。”
“不行。”何氏将勺子强塞到她手里,安抚道:“你爹也就这几天忙,等忙完了就能陪你了。”
“好吧,那我要去村口等爹,让他一回来就看见我。”
何氏拉住她的手道:“你爹这几天都不回来住。”
“啊?为什么?”贺书荧心中闪过一丝担忧。
何氏一边收拾饭桌一边说话:“今早老张来找你爹,说衙门新任的县令要来,布置的人手有些不够,你爹他们送完菜就可以去衙门帮忙,一天还能多赚六文钱呢。”
听起来还挺靠谱的,贺书荧暂时放下心中疑虑,专心帮娘收拾屋子。
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一枚观音吊坠,色泽黯淡,颜色浑浊,一看就是假货。
她拿起来看了看:“娘,这是哪里来的?”
何氏抬眼看她,笑道:“当然是你爹给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贺书荧奇道:“咱家还有钱买这个?”
“你爹送菜路上捡的。”
“那就好”贺书荧松了口气,还以为她爹花钱买了个假货。
贺书荧穿一件无袖短褂躺在床上翻看《异灵录》,书很厚实,但有些破旧,是贺树收的不知道几手货,虽缺页但不影响观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觉得这里面任何一种妖怪都能将她碾死,合上书,对着屋外忙碌的娘恹恹道:“娘,爹都走七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何氏放下手中笤帚,坐到她身边拿起扇子给女儿扇风。
“应该快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等县令的火烧完了,你爹也就回来了。”
贺书荧忍不住瘪嘴抱怨道:“这新来的县令真难伺候。”
何氏其实也有些担心,贺树从未离家这么久,她老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给的钱多,难伺候就难伺候吧。”
贺书荧不置可否,躺在床上再次感叹:这日子真难。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直到贺树离家第九天,老张的儿子张全传来噩耗。
是夜,天上繁星依旧,荷塘边荧光点点。
从县里赶回来的张全如同疯了一样狂拍自家大门,街坊邻居都被他吵醒,开门查看是什么情况。
听外面人说是张全回来了,何氏连忙起身跟着去了张家,贺书荧紧随其后,心里越来越不安稳。
张全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爹和张叔呢?
张家屋内,张全如丧家之犬一般落魄跌在地上,他娘怎么也拉不动他。
张全满脸通红,浑身是汗,喘息声尖锐刺耳,好似下一刻就要咽气了一样。
见到这一幕,围观的人都知道,大事不妙。
何氏再顾不得什么,她拉着张全,慌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张嘴啊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老贺,老贺他怎么了?”
张全也缓过来一些,但说话时还带着尖锐的喘息,道:“我爹,跟贺叔,都被关起来了。”
一听这话,贺书荧也急了,“不就是打杂送菜,怎么会被关起来?”
“七天前,新来的于县令突然到了县里,可屋子还没收拾出来,我爹跟贺叔还有其他人就一起去于府当杂役,原本今天就能回来,可那于县令说他放在箱子里的玉佩丢了,怀疑是府里的杂役干的,直接把人关押了,我爹跟贺叔也在里面。”
“啊——”何氏接受不了,贺树就是贺家的顶梁柱,要是没了……
她越想越怕,尖叫之后竟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张全继续道:“于县令说,要么赔钱,要么治罪。”
白氏颤颤巍巍问道:“要多少钱?”
张全伸出一根手指,面色发白道:“一百两。”
“那还好,凑一凑也有。”白氏松了口气。
“黄金。”
“什么?”
白氏两眼昏花,恍若梦呓道:“完了,都完了。”
也跟着何氏昏了过去,这一百两黄金,全村都凑不出来,就算凑出来了,又该怎么还?
围观的人忙过来搀扶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心里也很悲恸,普通人进了大牢,不死也要丢半条命,更何况得罪的还是当官的县令,就算不是你偷的,你拿不出证据也是个治罪。
将昏倒的何氏抬回房间,还没消停下来,白氏和张全也都昏了过去。
村子里的人先忙着何氏,后忙着张家,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那个单薄的身影独自往县里赶去。
还有机会,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她绝对不相信爹会偷玉佩。
深夜漆黑,时不时还有飞禽从头顶掠过,发出几声嘶鸣。
她没出过村子,但是原主出去过,贺书荧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去县里的路。
不知不觉,她就从天黑跑到了天亮,等她从嗓子里咳出一口血沫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了一夜,要是再不歇歇恐怕就死了。
她跪倒在地,脖颈上的观音玉佩也跟着掉了出来,在眼前晃晃悠悠。
歇息片刻,她挣扎着起身,抬眼看见城门已开,有人陆陆续续往里面走,不敢再跑,慢慢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可还是控制不住越走越快,终于赶到了城门。
贺书荧一路问一路跑,直往衙门跑去,依据她前世看古装剧的经验来讲,要想申冤,就要去衙门击鼓鸣冤。
好不容易问到了衙门口,一只手已经伸到鼓槌旁边了,突然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环顾四周,趁没人发现,赶紧离开。
她都被自己蠢笑了,她要是真的敲了鼓,那跟当着全县的人甩县令耳光有什么区别?她要想申冤,就要先找到自己有冤的证据,而不是凭一腔热血勇闯衙门。
有几个脑袋啊?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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