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书荧看着母女二人，心中其实有很多事想问，心中思索一下后又觉得没必要，只叹息着背过身去。
灵娘看着距她不远的女儿，双眸含泪道：“皎皎，你……能……”
能什么呢？她亏欠皎皎良多，如今连这一个小小的恳求都说不出口。
皎皎抬起头，那一双眼睛生得与段度格外的像，灵娘一对上那双眼，泪珠便止不住落下。
“皎皎……”
贺书荧带着赵煜川离开这个地方，给她们母女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血月在空中散发着幽光，静谧的夜中隐含啜泣。
“原来……我叫皎皎啊……”
自她有记忆开始，她便被那人扔到乞丐窝，那里肮脏混乱，地痞流氓扎堆。
她现在还记得那些人看向她的眼神，不是在看人，像是在看势在必得的食物。
那时她年纪尚小，却有强大的求生意识支撑着她在一次次打杀中活过来。
幼时的记忆满是黑暗，唯有两点暖色，一是满手鲜血，二是那点明黄。
那是个阴天，幽深的巷子中走进来一位富家小姐，看着比她高一个头，头戴明黄色绢花，身穿罗裙，一看就被父母养得很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她那时见过的最漂亮无害的东西就是月亮，月亮跌到了阴沟也依旧是月亮，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常年不见光亮的巷子被月光笼罩，她才明白为何那些老乞丐说他们这些人是阴沟里的老鼠。
那位富家小姐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她本欲躲开，可富家小姐却朝她一笑，那笑容真好看啊！连带着天都亮了。
她不由得看痴了，连躲走都忘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位富家小姐笑着走到她面前，将头上的绢花取下递到她面前：“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天真的大小姐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有名字。
她哑然，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能说出口的名字，别人叫她多是讨命鬼、臭乞丐、死东西这类骂人的脏话，这些话她都听习惯了，她也这样骂过不少人，此刻却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她摇了摇头。
富家小姐也没有追问，将手中绢花往她面前递了递。
当时天上飘下雨丝，她看着那朵躺在素白手心中的绢花，明黄色的绢花很漂亮，簪头被磨钝，连杀人都费事，除了漂亮没什么用，这个地方容不下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
她后退一步，展现出无声的拒绝。
富家小姐又笑着将绢花递到她面前，笑道：“小妹妹，收了我的东西帮我带路好不好？”
原来是迷路了，也是，若不是迷路，富家小姐这样的人怎么会进到这里。
她放下心中戒备，准备接受这份善意时，一抹白影从她面前晃过。
后来发生了什么，时间隔了太久，她有些记不清，只模模糊糊记得些片段。
潮湿的雨夜，带血的绢花，残破的尸体和怔愣的她。
一个方才还笑吟吟的富家小姐，在她面前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边丝雨浇在富家小姐身上，鲜血从她腹部的血洞流出，淅淅沥沥染红半条街。
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死，她杀过的人比吃过的饭还要多，本以为早已麻木，却在看到那朵染血的绢花时，差点溺死在这场细雨中。
白袍人轻蔑地打量着她，嗤笑道：“恨我？想杀我？”
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对强劲的敌人大喇喇展现杀意是很不愚蠢的行为，可知道归知道，她那时年纪还小，总有伪装不了的时候。
她僵站着没有说话，理智慢慢回笼，恍然想起这人是个疯子。
养了她两年便将她丢在暗巷自生自灭，现在又突然出现掐灭掉她马上要触碰到的善意，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人一直在监视她。
这个念头一出，被细雨淋湿的身体便感到一阵恶寒，冷得她浑身发抖。
白袍人看穿她心中所想，嘲讽道：“哼！别太看得起自己。”
她没有什么反应。
白袍人对她这副冷淡的样子很不满意，末了又骂道：“杂种。”
这两个字一出，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回想起白袍人突发善心告知她的一些事情，譬如她娘是妖怪，她爹知道她娘的身份后抛弃妻女。
这样说起来，她确实是一个杂种。
她某些时候很感谢自己的母亲是个妖怪，她继承母亲的妖力才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至于她的父亲，她没有什么想法。
白袍人在她身上找不到乐子，气愤地挥袖离开，她看着地上发白的尸体，将其拖到棺材铺的老王那里。
她将尸体上的发钗与外衣全都脱下来拿到老王面前：“我要一张人皮画。”
棺材铺的老王有一门手艺，能用人做成各种东西。
外面的人说，一幅好的画作价值千金，没人教过她喜欢一个人该如何表达，她便按照自己本能来行动。
她喜欢这位富家小姐，想要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价值千金的画与富家小姐的身份很匹配，所以她决定将尸体做成画一直带在身边。
老王的手艺很好，人皮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画中脱离出来。
她将画作好好珍藏，如珠似宝地呵护了好多年，可惜，那幅画还是被毁了。
仇家追杀，她自顾不暇一头扎进河里躲避，画作沾水便洇开，她想过自己画，可怎么画都不像原画。
她需要一个师父来教她，这个师父要很擅长画人物。
她千挑万选下选中沐风，费尽心思接近，央求他教她作画，可还是怎么都画不好。
后来她想，许是因为没有拿人作画的缘故，她便再开杀戒，可还是怎么画都不像。
之后的事，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灵娘听到皎皎的话心如刀绞，她的女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皎皎向灵娘走近一步，泪眼模糊的问道：“您……能不能抱抱我？”
抱抱这个幼失怙恃的孩子。
画中百年，她早就不恨了！
话音方落，皎皎便被桃花香拥个满怀，灵娘紧紧箍着她，生怕她再消失在眼前。
灵娘一开始便想抱她，但她拿不准女儿的心思，话问到一半便被她掐断，生怕女儿不喜。
如今，这个晚了一百多年的拥抱终于到来。
皎皎依偎在灵娘怀里，哽咽着唤出那个从未在她口中念出的那个字：“娘……”
“诶！”灵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抱着皎皎又哭又笑，欣喜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地应：“诶。”
*
贺书荧跟赵煜川蹲在一旁闲得长毛，眼见这幅画中的结界破碎，她瞥了眼紧紧相拥的母女两个，心道：“真是不容易啊。”
皎皎是这幅画的中心人物，如今她的执念已解，她们也能从这幅画里出去。
她拍了拍赵煜川的肩膀道：“走吧，一起出去。”
赵煜川点了点头，跟着贺书荧出了画卷。
二人刚走出百川，一股罡风携杀气扑面而来，赵煜川一面挥剑抵挡，一面带着贺书荧朝后退，两股灵力在空中相撞掀起巨大的风浪。
周凌从风浪中徐徐走出，看着贺书荧笑道：“贺捕快，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很期待与你的重逢。”
“重逢？”贺书荧不解，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深居简出，认识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算过来。
况且用“重逢”这个词，倒像是与她阔别许久的旧友。
贺书荧问：“让你带话的人是谁？”
周凌笑得轻快：“贺捕快的旧友我怎么知道。”
说完，他掷下一张瞬移符消失在眼前。
“贺捕头，快回家看看吧！”
贺书荧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凌消失的地方，猛地反应过来——调虎离山！
周凌要尸体是为了养家禽，村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屠户，鲜红的猪肉……
这里面还有阴谋！！
让她进到画里利用皎皎拖延时间，他在背地里行动！
贺书荧手心发烫，凭空出现一张符箓熊熊燃烧，是她当初留在村子里的符箓发出的预警。
“不好！”
赵煜川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带着贺书荧赶到小莲村。
小莲村占地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往日吵吵嚷嚷的村庄此刻静谧非常。
“爹——娘——”
贺书荧急急跑进村子呼喊，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这个村子怪异得很像他们刚开始见到的山泉村。
“轰隆——”
伴随着雷声，天地骤然昏暗，贺书荧抬头向头顶上方看去。
天上的云好似庞然大物俯身压来，厚重到令人喘不过来气。
云层中一道蕴含灵力的声音压下来，震得人胸口发闷：“荧，这才是我给你准备的大礼。”
贺书荧捂着被震痛的耳朵，心道：“这人真不要脸，叫那么亲切干嘛？”
随着空中的声音落下，周围霎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赵煜川在黑暗笼罩之前靠到贺书荧身边。
“嗷——嗷——”
有东西借着黑暗朝他们靠近，赵煜川知道那人诡计多端，此番怕是要让他们吃一番苦头。
他依照自己对那人的了解做出推断，对贺书荧道：“朝我们靠近的，很有可能是村子里的人！”
贺书荧手中已经幻出金弓，此刻已箭在弦上，听到他的话立马将箭放下。
女主一开始猜到皎皎是赤月这种妖怪算是误打误撞，赤月从不告诉外人姓名，恰巧皎皎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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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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