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景区收费入口附近，路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蓝底白字警示牌。
一开始是很正经的‘景区已关闭，造成不便请您谅解’，比较新，但还是被踹得东倒西歪。
往后，便由提示变成了警告。
‘高压危险！此处有监控！偷窃必究！’
‘山中有猛兽出没！请勿靠近！’
‘上午一把火，下午派出所！禁止聚众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均被泼了大红色的油漆，远看十分扎眼。
旧油漆褪色又泼新，形成一层层水滴形状的流体，车子一个神龙摆尾靠边停车，前方出现闸机和车抬杆。
三人下车，林音看着堪比泥石流塌方的破旧大门沉默。
观音湖度假区的招牌松垮挂在大门顶端，将坠不坠，从门卫室到另一边的闸机拉了一条黄黑隔离带，上边还栓了尖刺铁链。
“车开不进去喽，等会儿啊。”翟大虎掏出一支烟，提气吼道，“老陈！——”
门卫室窗户和防盗门装着竖条钢筋防护栏，铁窗泪装修风格，一看就知道身经百战，虽然有被暴力拧弯的痕迹，但依旧坚\挺。
听到翟大虎牛一样的粗狂喊声，一只手咻地从窗户里伸了出来！
“轰——”
随着窗户被掀开，招牌浩浩荡荡如摧枯拉朽之势震落，大卸八块，寿终正寝。
“是人是鬼！”林音吓得一跳，差点没把书包给扔了。
伏折扇动长臂替她赶走空气中的灰尘，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说：“是个人。”
翟大虎见怪不怪地嘿嘿笑，把烟主动夹在伸出来的那只手掌指尖。
手的主人应该就是群里沉默寡言的陈哥了。
掌心粗糙，指节粗壮，指甲又黄又短，大概是个中年男人。
“老陈，这两位是新来的审计老师，你认个脸啊，要是我没开车带他俩过来，你也给方便开开门。”
屋檐下的监控摄像头幽幽闪着蓝光转过来。
大门高达十米，铁锈如藤蔓般沿着地面往外生长，车是不指望进去了，林音拉着伏折走到闸机边，抓住他的手指往三爪格挡上一揩。
举起手指，林音若有所思道：“这闸机起码也有十年没开过了。”
伏折任由她摆弄自己，昂头向景区内道路的尽头眺望，心中估算顶端那栋黄豆大小的二层小楼的距离。
“至少还有两公里。”他问得极真诚，“师父，你能走得了吗？”
仿佛但凡林音说一个‘不’字，他就会从书包里掏出一辆电驴呈给林音代步。
那厢翟大虎站在门卫室门前朝他俩招手：“林经理！过来！进去了！”
进入门卫室，这座碉堡般进可攻退可守的小房间内有乾坤，前后都有一扇厚厚的钢门，而且配有银行金库才有的X型气压锁。
墙上挂满监控屏幕，电源线像水帘洞一样拉得到处都是，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
林音四下寻找，悄悄问翟大虎：“翟经理，陈哥人呢？我跟他打个招呼，要不以后来了都不认识呢。”
“嗨，没事，你俩以后要是单独过来，就在群里说一声，陈哥看到是你俩，就会开门了！”
“陈哥就住在门卫室吗？”林音试探道，“我们会加班到很晚，总是连累你也加班，那多不好意思。
最好是把车留给他们自己开，他们就能来去自如了。
等等，首先有个问题。
伏折这个大少爷……他会开车吗？
她瞄了眼伏折，他正细致研究监控里的画面。
监控覆盖得很全面，景区内外甚至路上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这陈哥又当门卫又当保安，还能抓着偷溜进景区的人，大概也是长了双火眼金睛。
翟大虎到内屋取出一大串环形的钥匙，哗啦啦摇晃，像铃铛一样。
“陈哥随时都在，放心！我就送送你们呗，反正也没别的活干。”
林音笑着说：“嫂子不会有意见吧？”
“我老婆？她成天见的打麻将，回去也是冷炕头，在哪不是待？还有加班补贴呢！”
密码加钥匙，一顿折腾，门总算打开了，收好钥匙后，翟大虎带两人进入景区。
放眼望去，荒草丛生，似成群的玉米高粱前赴后继，一米四以下的钻进去直接能隐身，草色淹没了游乐设施，卡丁车场地上遍布碎石子黄沙。
黄沙是从越野车专用泥巴路吹过来的，再远一些，就是索道、空中廊桥、摩天轮、旋转木马等大型装置。
伏折颇为疑惑：”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就算卖废铁也能收获一笔，怎么就废弃在这儿。”他摇摇头，对景区管理人不作为感到可惜。
好好的东西，明明花了大价钱和人力物力资源，现在却成了一堆只能贱卖的破铜烂铁。
林音解释道：“景区有政府投资，走到破产清算待价而沽，偿债不是第一要紧的事。我们得帮他们盘点，再找评估师来估价，卖个好价钱，让管委会满意。”
翟大虎叉着腰指指远处，大有江山如此多娇就此葬送的遗憾。
“此一时彼一时呐，瞧瞧，那座摩天轮建成的时候，我儿子还吵着要上去玩儿，后来一出事，鬼都不上去了，谁知道搁顶点会不会掉下来。”
林音：“出事？出什么事了？”
A市虽然距离孚林镇只有两小时车程，但一个是市区，一个是非百强县下属的镇，就算发生了什么大新闻也只会在地方台播，再加上政府压一压，网上删一删，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你们下午看看卷宗就知道了，再等我下啊。”
翟大虎拿起一把镰刀割断荒草。
待他走了，伏折说道：“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翟经理问了我一些问题。”
事无巨细地汇报，真是天生滑跪圣体啊。
林音：“问什么啦，收费？”
“不是。”伏折斟酌片刻，想来并非一时兴起随口闲聊，“他问我为什么我是CPA，你不是。”
林音：……
为师把你发配到小雷音寺去盘点妙法莲华经信不信。
她看着伏折那张郑重其事的帅脸，突然很想手里拿点教鞭什么的，好管教管教这个辞了铁饭碗来事务所渡劫的大少爷。
“如果我说，我其实五年前就已经考过了，你信不信？”林音没好气地把书包往他怀里一塞。
“信，你先别生气。”伏折淡定把她的白色书包背在胸前，一前一后鼓鼓囊囊，特别像去登山的游客。
林音：“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伏折：“没有生气最好，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出于对我们所不信任的考虑，隐瞒一些信息？”
林音：“比如呢？”
伏折虽实诚，但不傻，林音都抱着手臂凉凉翻白眼了，还是要顺着毛捋才行。
“例如公司破产的真正原因、投资人之间的龃龉、阴阳合同，啊！”他吃痛地缩回手臂。
卷起袖子一看，九阴白骨爪整整齐齐码在手腕上。
“再给我文绉绉的试试！”林音拍拍手，舒服了，惦记着还是得找根棍子来调教他，“你这个做徒弟的就放心吧！有姑奶奶在，就是有一百个假合同都给他翻出来！”
伏折无奈地笑了。
八月底，宽阔如草原的景区三面环山，无风，热浪蒸腾。骄阳利箭般射在头顶和肩头，不一会儿，伏折就出了一身汗。
他在书包里取出两张A4纸，中间折一道，弯成小屋顶挡在林音的额前。
林音嘴角一勾：“师父我畏寒，光合作用呢，不用给我挡。”
说罢，她伸手去扯A4纸。
伏折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没有出力，只是说：“会晒脱皮，你还是注意一些。”
“不会不会。”林音随意翻看那张纸，却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怔怔愣住。
她以为只是伏折随身带着做备用草稿纸的，没想到上边居然用黑色水性笔画了一幅女子肖像画。
再翻第二张，还是一幅肖像画，侧脸。
“哟，这是谁呀。”她调侃着把画举高，对准阳光，提防着伏折来抢，“不会是你女朋友吧，扎麻花辫，你喜欢这种风格的女孩子？”
伏折却矢口否认：“不是我喜欢的人。”
还挺会说话，问的是女朋友，却说不是喜欢的人，又把另一种暗恋舔狗的可能性给杜绝了。
而且态度坦荡，大大方方地让人看，狡猾得很。
果然老实人都精明着呢。
林音看看画中女孩，又看看伏折，挑眉问道：“那是不是你画的？”
伏折点头：“嗯，是我画的，我画得不好，疏于练习。”
林音一皱鼻，将两张画揉吧揉吧塞进他手里。
“是要练练，你看看，把人家眉毛涂得像毛毛虫，嘴也是黑的，你用红色笔涂嘛！我教你，对着人家看上七七四十八个小时，绝对能画出一幅绝世神作！”
“不是四十九个小时吗？”
“你师父我就喜欢748这几个数不行啊？”
嗡嗡，一阵马达启动的声音传来。
翟大虎在草丛里冒出一颗锃亮的卤蛋头，举手挥舞：“林经理！伏折老弟！你俩让让啊，我把车开出来啦！”
林音懵懵的：“车？”
只见一辆棕褐色的卡丁车冲出坡道，凌空飞起，‘嘭’的一声重重落在他们面前。
是谁在阴暗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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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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