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白生生一张鹅蛋脸，皮肤绒毛细密可爱，眼睛大且妩媚。
女子镜头感很好，抓住了被人在暗中观察的瞬间，瞳孔漆黑如点墨，平平淡淡投眼过来。
黑，太黑了，像两只圆溜溜的墨条插进白眼珠里，幽黯深邃，毫无情绪可言。
再看她的嘴唇，未施粉黛，明明唇形饱满似荔枝果肉，却病态泛着白，和那几乎把人吸进去的墨瞳一道，抹去三分明艳娇媚。
“这样看年纪也不算轻，肯定工作了，就是我咋看着有点起鸡皮疙瘩呢……”
“你不是一个人……上去问问吧，长这么好看又上镜，是监考老师也不白瞎！”
其他记者早已争先恐后冲上前。
“美女你好！采访一下你的感想！你是第一个出考场的，请问你觉得试题难吗？把握有多大？”
“请问您今年是第几次参加了？过了几门了？有信心在五年内通过吗？有没有成绩失效重考的经历？”
“边工作边备考一定很难兼顾吧，您对996有什么看法？有要抨击资本家的话吗？我国的考试制度对你有什么影响？你有没有对社会感到失望？”
叽叽喳喳，劈头盖脸，林音被围在中央寸步难行，下楼梯时不慎脚滑，被一位男记者眼疾手快撩着胳膊扶起来。
“谢谢你。”
她轻声道谢。
男记者还是个初出茅庐愣头青，黑脸一红，小鹿乱撞。
手指尖摩挲回味着滑腻的肌肤触感，跟云锦似的，就是有点冰……考场空调开那么冷吗？
林音微微一笑，深潭死水般的眼神总算注入活气，整张脸庞如同古卷凰鸟被金砂点了眼睛，刹那活将过来。
一缕秀发自肩膀滑到耳畔，她抿着唇，温婉抬手别到耳后，正怼上镜头。
记者不禁屏住呼吸，等待她朱唇轻启，随便说两句能播的话。
部分媒体的摄像连接直播平台，截张图发出去，买个美女的热搜，浏览量起飞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林音声如管钟，悠扬清脆。
“您还在为业绩滑坡、报表挂负、客户流失而烦恼吗！来钟馗会计师事务所，专业治理财务顽症，三小时上门，我们的目标是——”
记者骂骂咧咧掐断了直播。
回到租住的小区附近已是下午。
在一线城市A市靠近地铁站的位置，即使合租也得1500块一个月起，林音哼哧哼哧出差一个月，才能拿满抵消房租的补贴。
越算越觉得是个冤大头，白让房东赚养老钱。
林音将已经迈进烤鸭店的左脚收回来，转身，默默走向小区南门的鸡蛋灌饼摊。
小摊兼卖炸串，北方风味，特色是油灿灿金黄的蔬菜卷圈。
“美女，一套灌饼？”摊主大姨笑如菊花，动作极利索地往油锅里扔下一串里脊肉。
冰水遇到滚油瞬间汽化，油泡翻滚喜气洋洋，发出老壁炉烧柴的‘哔剥’声。
林音扫二维码：“今天我用脑过度，犒劳下自己，多吃点。”
然后挑了一串西蓝花、一串卷心菜、一根香菇丢进篮子。
大姨神乎其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嘴里算着上个顾客的钱，眼睛咕噜乱转瞄着随机刷新的城管，手里筷子戳开饼，灌进去一杯加了葱花的鸡蛋液。
“来，美女，这么瘦，补脑怎么就加这么点，出门在外别亏待自己。”
下个就是林音的，她不欲多解释，摇头：“我吃多了不消化，这么多就够。”
大姨：“你看看这都是新鲜肉，自个儿搁家串的，俺孙儿顿顿都吃，可有营养！看，这鸡排，多厚，五花肉要不要？”
说罢给往缸里多打了个蛋。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她们之间仅仅是充满铜臭味的金钱交易，这一刻，大姨却用朴实无华的小小举动温暖了林音的内心。
这不再是一份普通的鸡蛋灌饼，这是彰显人性光辉的鸡蛋灌饼之神！
虽然那五花肉还残留着冰渣，林音仍眼含热泪点头。
大姨垫脚远眺了一眼，五花肉和淀粉鸡排下锅，淳朴憨笑把牙一龇：“美女，29块钱！”
林音：……
堪堪收回来沁出眼角的泪花，后退半米看价格。
“多算了我两块钱。”颤抖的声带还有一丝感动的余韵。
“拢共俩蛋呢，美女。”大姨翻饼子的动作愈发浮夸，‘啪’地挑飞，换面。
“别想蒙混过关，我算数好得很，看我给你加一遍……”
大姨抢答道：“俺家鸡蛋换品种了，本地老母鸡产的土鸡蛋，进价老贵了，五块钱俩，十块钱仨！”
林音：“标价一个只要两块。”
大姨从善如流改了说法：“俺家这是双黄蛋！”
林音：“那你挑一个蛋黄出来。”
蛋是不是双黄不知道，这位大姨是双面人错不了。
左说右说，林音就是冷哼着不付钱，大姨忙对后面的人喊：“帅哥，你要点啥？亚特兰大进口牛排给你炸一个？”
“我还亚特兰蒂斯呢——”
叮！支付饱到账，29元。
“这个给我吧。”
未吐完的嘲讽被身后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
靠，哪里来的冤大头！
林音一阵腹诽。
简直蠢死了。
他付钱倒是爽快，可助长此等不良商贩的嚣张气焰，留着继续祸害人间吗？
那男人走到小摊一侧，林音便感觉右边的天都暗了些。
个子高得不得了。
余光瞥到男人穿一身黑，跟自己截然相反，便暗自嘀咕，这么热还穿成黑无常，阳光全被你吸走了。
声音听上去倒还挺有磁性，缓而不急，音调平稳，跟她喜欢的CV有一拼。
不过声音这东西不准，据她多年来只听声不看人的经验总结，声音好听的多半长相欠佳，对不起，比起声控，她颜控更难治。
林音转过脸，一个眼神都懒得赏，霸占小摊正前方的位置抱起手臂怼道：“我先来的，我还没说这个让给你呢，后边排队去。”
男人手上拎着一袋黄橙橙的橘子，讨好般送到林音面前，低声温柔道歉。
“对不起，这位……女士，我没想插队，冒犯你了，别生气，这个给你做赔礼。”
林音抚胸，莫名感到心漏跳了一拍。
她那柔弱无力的小心脏还从没这么给力过。
男人说话的语气带着股清浅笑意的熟稔，若有似无，可是待她仔细回味，却没能来得及抓住笑意的尾巴。
说是道歉，怎么没多少歉意，感觉像在哄小孩。
还没骂上两句就先滑跪了，爹味冤大头，鉴定完毕。
林音眼珠子一转，瞧见面前的手臂穿件黑衬衫，端正系着扣子，还戴了枚银色袖扣。
她不懂品牌，打眼一望，袖扣造型挺低调，是一片叶子，工艺却十分精湛，纹路经络清晰可见，应该不是地摊货。
袖口露出一截褐色的手腕，比古铜色略浅，不像天然肤色，倒像专门晒的。
手背上淡紫色青筋微隆，自手腕没入袖口，与深色衬衫搭配并不显黑油腻，反而泛着均匀的光泽。
甚至拎的橘子也是她最爱吃的品种，反季节，价格昂贵，皮薄汁水多，唯一不足就是要吐籽。
“咳咳。”
林音态度软了些，伸手推开塑料袋，准备推掉男人的道歉。
却见霎那间风云突变，大姨‘咣’得一下扔了蛋缸，迅速关火盖上油锅锅盖，转身麻溜地跨上三轮车扬长而去。
林音目瞪口呆，注意力全被锅上那摇摇欲坠的鸡蛋液夺走。
火温不够，那两颗尚未成型的蛋在饼里横冲直撞，自孔里漏了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淌。
口哨声从拐角的路口响起，像刚学会打鸣的亢奋的公鸡，转着弯足足吹满十拍E6——
“别跑！就是你！那个卖鸡蛋灌饼的！”城管如旋风般刮过，扯着嗓子玩命喊，“这个月被举报了八次还敢摆摊！不抓到你罚个千儿八百我跟你姓！”
那声儿钻进林音的耳朵，又咻地飞走了，徒留她张大嘴巴，和那刚刚永恒失去生命中的29块的男人震惊对视。
震惊到林音忘了第一时间给他的颜值打分。
好好好，不让她考试就算了，怎么吃个灌饼也这么坎坷？
男人似乎根本不在意灌饼没到手，钱却没了。
手继续伸，想将橘子交到林音手上，见她呆呆没有反应，脸白得病态，跟多少年没见过天日似的，不由拧了下眉头。
“你很想吃那个加了五花肉的灌饼？”他问道。
为什么要强调加了五花肉？
林音的脑子里有十串肥瘦相间的红白猪五花在跳海草舞，被对方关切的眼神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说：“啊……是……”
接过橘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接。
现在男人是受害者了，涉案金额不足30块，无处申冤，只能寄希望于长了两只脚的城管能追上长了三只轮子的大姨。
看他的打扮应该也无所谓这点小钱。
林音缓过来呼吸，拍拍胸脯，认真打量眼前拥有一双深邃眼睛的男人，男人却点点头，认认真真许了个承诺：“好，我去帮你追回来，等我。”
说罢，他第三个从林音的眼前冲了出去。
一阵风飘过，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混合着油烟味就像点燃了一把潮湿的松针。
林音挥手：“喂，你，你，我没让你去追呀——”三个人影都化成了小点，林音干脆一跺脚，小跑追上去，“你等等我啊——”
林音（狂敲键盘）：审计职业道德！职业怀疑！职业谨慎！我赌上专业阶段证书保证那个蛋不是双黄的！
伏折递给她一个撕掉白色脉络的橘子：嗯，还有六个基本原则，你背一下。
林音（威胁的眼神）：我说的不对？
伏折投降无奈笑：对对对。（手接橘子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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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蛋灌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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