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官大厦地下4层。
“叮，电梯下行，负3B楼，到了。”
稍嫌老旧的电梯门开了，林音面色苍白地走出来。
没有阳光，她就没了那般逛大街的悠闲，脚步精确到厘米，左拐，前行。
自动门两边古代衙门口一样放着对石狮子，外边装了一层猫眼绿珠帘，束起时如两根短辫绑在耳侧。
一块朱砂红的牌匾横挂在门楣上。
钟馗会计师事务所。
金线雕边，沿竖边镂空挖了狻猊、斗牛、獬豸、凤和狎鱼共五对。
字体抹的是花青、?蓝涂料，沾了地下的潮气，蓝渗透到朱红里去，三花聚顶旋涡纹，流动徜徉若云烟变幻。
篆书‘钟馗’二字自右向左，紧跟着正楷会计师事务所六个大字，神神叨叨四不像，那违和的感觉就像用乾隆的和田玉方印在审计报告上盖戳，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林音仰面跟人脸识别摄像头say hi。
“哔哔，人脸识别失败，请识别指纹……哔哔，指纹识别失败，请输入密码……哔哔，密码错误，入口已锁定，十秒后系统将自动报警并喷射剧毒喷雾，10、9……”
“范！思！意！”
语音播报戛然而止，机械女声忽然热情洋溢地说道：“音姐，你回来啦，我还没播报完呢。”
“再不放我进去我就要完了。”
“好吧，欢迎回来，今儿来真早，小朋友们都还没到呢。”
玻璃自动门向两边开合，林音屏住呼吸一闪。
刹那间，蓬勃的养料齐聚而来，比太阳光芒还充沛且放纵。
整间不到200平方的地下办公区域，俨然像个吞纳吐息的肉灵芝。
为了增添些活力生机，行政范思意买了很多绿植多肉装饰办公室。
财务室专摆金枝节节高，发财树一座，端正摆在合伙人汤问办公室西南角，绿萝则见缝插针塞各个工位空隙间，藤蔓顺着档案柜往下爬，任其自由生长。
迎宾台打着绿戚戚的射灯，有种60年代香港僵尸片的氛围，还不能不开，本来就是地下，一片漆黑，客户一出电梯就恨不得打110。
事务所选址在荣官大厦，是汤问找大师精心算过的。
负3B，避了‘赴死’的谐音，却还是扑面而来的不吉利，邻居月月开张，月月换新，什么互联网分公司、儿童服装微商代理，谁来谁死，折腾得小强都没法在这开枝散叶。
唯独钟馗会计师事务所坚\挺了三年。
大师说这就叫阴极必盛，看谁阴得过谁。
物业上门送电费发票，抖腿倚着走廊跟范思意聊天，说还是你们好，稳定，哥现在微信备注都不管你们叫-负3B的会所了。
他神秘地点开手机，范思意一看。
赐福镇宅圣君（好佛保佑）。
她指着顶头牌匾好心纠正：“可不兴乱写，我们祖师爷跟和尚不共戴天。”
时间一长，范思意成了绿萝店家VIP，给售后客服发的图片能出本《绿萝的一千种死法》摄影集。
客服还专门提醒：亲亲，宝贝是用来观赏的哦，千万别拿来蘸酱吃哦。
林音应聘上岗的三年里，出差时间占了七成，其余只有出报告、整底稿、开年会才常来所里报道，考试假一放，又是暌违半个月之久。
这会儿一进门，发现富贵竹的根又干裂了。
盆里原本有个垂钓老叟的泥偶摆件，这会儿不见踪影。
她到消毒柜拿水杯，冷不丁看到老叟举着鱼线，笑眯眯翘腿坐在消毒柜顶的边缘。
林音冲它吐了吐舌头。
喝一口水，胃里也舒坦了，林音见人不多，又没到开会时间，就靠在前台扯富贵竹的叶子玩。
范思意出来迎她。
窄脸丹凤眼，两颗兔牙，穿的蟾绿色阔袖改良旗袍，鲤鱼衔珠盘扣，腕间一圈水当当的玻璃种玉镯。
她年纪也不过二十六，头发较稀，鬓发挽在脑后梳着公主头，流苏珍珠坠银钗晃荡，亲亲热热来搂林音的腰。
林音咬着水杯吸管，叽里咕噜说：““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还以为会是最晚的呢。”
“10点才开会，你往常不都踩点到吗？”
“昨天一晚上没睡着，待会开会补觉。”她撇撇嘴，扯过访客表，手指划了几下，“有人来面试？”
她也就随口问问，没细看上头龙飞凤舞的访客签名。
经验统计，来所里面试的菜鸟员工，不超三天就得卷铺盖吓跑。
范思意：“你可真是猜得准，这不是等你考完了，年底就能升部门经理了吗？老汤惦记了半年，得给你配个助理，进能喝酒拎箱扛底稿，退能掼蛋陪聊编现流表，双管齐下，物美价廉。”
林音傲娇地哼一声：“这不是招助理吧，这是要谋我的权篡我的位。”
范思意向她眨眨眼。
“别怕，你的地位不可撼动。看了几个老汤都不满意，不过今天这个估计**不离十，还在里头聊着呢，给老汤乐得合不拢嘴，我在外面听动静，总感觉自己不是在办公室，是在‘山海楼’808包厢。”
进到公共办公区域，一面红木大桌溜光水滑，四周围着八个环绕形工位，工牌没贴满，零星几个穿插在挡板上。
空位全被用来堆报告了，刚打印好的、装订完毕的、需要拆开替换的，范思意挨个贴了橙黄便利贴。
这些活本不是她来干，招了个大专的前台刘媛媛，上个月开始脸色蜡黄月白交替，反应也慢，一问，原来是怀孕了。
刘媛媛不好意思说这事，怕范思意觉得她是来骗产假和福利的。
范思意则额头沁汗，拍着胸口一脸后怕：“还好还好，只是怀孕就好。”
刘媛媛：excuse me？
范思意含糊地让刘媛媛回家休息，工资照发。
还有这种人性化的事务所？刘媛媛惊呆了，特意留个心眼没办工作交接，满口保证说只要报告一多，立刻回所里上班。
若要辞退她倒还好，万一解除完合同反手告她劳动诈骗呢？
林音的工位在角落里，左右被长成水帘洞的绿萝挡得严严实实。
汤问原本打开办公室门就能将公共区一览无余，但林音往那儿一缩，离空调和通风口八百里远，里面藏了个人都看不真切。
林音拖着椅子坐下，桌面纤尘不染，堆积如山的资料旁挂着天蓝色捕梦网，羽毛前后摇动，细软贴着她的手指，像个小精灵一般。
捕梦网旁也有一个鼻烟壶，与她家里的一模一样，握住，掌心迫不及待渗进来一股丰沛的暖意。
惬意把玩两下，在耳边摇晃，液体清脆如铜铃撞击着。
听到这声音，林音一脸坐拥金山的餍足快乐，取出已经吸空了的那只交给范思意。
范思意默契地接过来：“一滴不剩啦？你最近耗须臾耗得有点快呀。”说罢，将鼻烟壶放进冰箱旁边的柜子里。
说来奇怪，柜子里居然也放了一盆植物，而且涨势喜人，鲜艳浓绿，藤条迫不及待弹出，碰到范思意的手，又如含羞草缩回柜子。
在终日晒不到阳光的阴暗里，这植物却比摆在外头的绿萝水灵好几倍。
林音想到昨晚屡次猛吸，心虚没说话。
“怎么样，考的？能把老汤那瓶08年的茅台开了吧？”范思意磨的咖啡豆好了，准备调成拿铁给汤问和面试者一人一份。
醇厚香味瞬间稠云盖顶，驱散了屋内的艾艾翳气。
林音瘫在椅子上不愿动弹，信心倒是很足：“让他把98年的也开了，稳过。”
除非那个灵能是大骗子。
“不愧是你，咱们所的金牌项目经理！”
范思意喜不自胜，放下咖啡壶扳手指挨个点兵点将。
“等你明年注册了就能赶紧叫依瑞转走，老汤，你，朱老师，燕姐，老韩……再加上里头那个，五个人又美美齐了。”
事务所必须要五名CPA才能通过年检，所以汤问才会急着招新人。
依瑞原本也属于五位元老CPA之一，可在考试之前突然提出要跳槽，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林音忙着考试，又不在CPA群里，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怎样激烈的争吵，看范思意这态度，依瑞算把大家都得罪了。
林音：“等等……里头那个？”
她古怪地看向合伙人办公室。
不是说给她找助理吗，怎么来了个自带证的？
范思意点头：“嗯呢，昨天刚考完综合，今天就来了，跟你一样，说稳过，不像假的。”
汤问的笑声不断传出，头声和胸腔共鸣，极具特色，直接拉去春晚就能做小品背景声。
三短四长，哈哈呵呵嚯嚯嚯嚯，跟唐僧念咒似的晕人。
咚咚咚，林音端着咖啡敲响房门。
汤问：“哈哈哈没错没——谁啊？小范？找我什么有事直接进来说。”
林音：“老师，是我。”
推门而入，晴空灯蔚蓝如洗，发财树原本枝叶萎靡，病恹神丧，蓦地浑身一抖，几不可见地将枝丫伸出门外——
“啪！”林音立刻关门，脸上汗毛被风压得扁平，惊恐回头，“范范！老汤被灵体夺舍了！”
范思意被她吓得一激灵：“什……什么？”
林音（哀怨扯叶子）：来了个助理，比我还早考过，让人家怎么好意思使唤他干活QAQ
一周后。
伏折：豪华双拼鱿鱼牛柳拌饭，趁热吃（贴心送上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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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钟馗会计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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