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扬知冷静得可怕,嘴角藏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她虽不知此女子姓甚名谁,但住在程宅那便是程家人。
“你既知欺君乃死罪,又为何知而不报?”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被程扬知敏锐捕捉。
“因为你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想以此要挟我。”
她大胆直言,女子四下乱瞟的神色验证了她的猜测。
“是又如何?你欺君不假,我若是报官——”
女子佯装镇定,却被她高声打断。
“你若是报官,别说京州,九州皇城皆知我程因替嫁,欺瞒圣上。”
程扬知干脆自称“程因”,女子的反应坐实了她的身份。
“你以为后果会是我一个人掉脑袋吗?”
她伸手夺过女子从她发髻上拆下的簪饰,出人意料抬起手,缓缓将其插入女子盘发里。
“你身为程家人,明知此事却故意隐瞒,帝君会怎么想?”
她皮笑肉不笑,眼神仿若将人拆吃入腹,摄得女子不忍发颤。
“你不知,那我告诉你。”
程扬知慢悠悠走到这房里榻上坐下,摆出一副主人姿态。
她虽抬眼看着女子,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
“帝君会认为你有意包庇,加之我顶替他人与少主成婚,恐怕……”
她双唇微张,抬手遮于嘴前,故作惊讶。
“……要诛连程家。”
此话一出,女子被她唬得双腿发软,险些站不稳。
还不够。
程扬知继续大言相骇。
“你可能不知,我与京州少主两情相悦,若是东窗事发……”
她学着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集里那些傲慢狂妄之辈,抬手轻抚自己发鬓。
眼神轻蔑又极具攻击性。
“更何况我乃受人所托,此事牵连重大,要论罪罚,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
程扬知站起身轻摇步态,走到女子跟前,手指轻剐过她鼻梁。
“——肯定跑不了。”
话音结尾接着几声轻笑,她自己都没想到原来“恶毒反派”这么容易扮演。
女子难免怀疑她言语可信度,目光小心翼翼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听上去有理有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你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程扬知长叹一气,在屋里来回踱步,仿若参观似的。
“为了缝上你这张不知好歹的嘴啊。”
她难得说话不留情面,惹得女子愤然。
“你!”女子猛地抬手摘下那银镶玉步摇扔在地上,“程因我且告诫你,你那疯癫的娘尚在我们程家,休要以为傍上高枝便可做凤凰,若是……”
“若是什么?”程扬知再度将其打断,垂眸看向地上的簪饰。
“我娘亲乃京州少主岳母,你胆敢对她不敬?”
她笑意不减,视线始终落在那枚步摇簪之上,仿佛倒地不起之人是面前女子一般。
“我……”女子语塞,不知如何辩驳。
“我且念程氏情面,今日前来,并无恶意。”
程扬知敛起笑容,神情严肃,在来之前她便思考多时该如何与程家人议谈此事。
“你知我有苦衷不能与娘亲相见,她整日于衙门哭嚎,我亦心痛难捱。”
她不忍叹息,那妇人虽非她生母,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难免共情。
“我希望你能帮我,告知娘亲我在外游历,平安无事,望她莫要伤心劳神。”
女子快速眨眼,似是犹豫思量。
“我程柳萋真是欠你的。”
程扬知细眉微挑,意外得知女子姓名,语调都变轻快不少。
“唉,本想着带些珠宝贿赂你,但看你这不情不愿的模样……”
“谁说我不愿了!”
程柳萋两手支腰,皱眉鼓腮,像极了脾性顽傲的孩童。
八成是妹妹。
天真好骗。
程扬知摇头叹气,从袖摆里掏出一只玉镯,举到程柳萋面前,故意显摆似的。
“这镯子成色甚佳,可惜圈口实在不适合我……”
还不等她语毕,程柳萋迫不及待伸出手,五指已然钻进那镯圈里。
程扬知笑着替她戴上,拉着她的手左右打量。
“哎呀,这玉镯怎像生来便在你腕上似的。”
程柳萋早已将方才威胁之事抛之脑后,不停欣赏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嘴角高扬,笑意难藏。
见她这般模样,程扬知不再逗留,拎起帷帽意欲离开。
“等等,你从哪个门回来的?”程柳萋伸手拦住她。
“西南方向那处偏门。”
程柳萋闻言拉着她往屋子侧门走:“我带你从后门离开,这个时辰院落里常有人走动。”
看来这妹妹心眼不算坏。
程扬知乖乖跟着她,行至程宅后门。
“你下次若再来,便从后门进,继而经方才侧门入我屋内。”程柳萋将她轻推出门外,“别空手来啊。”
直白话语惹得她发笑。
也算解决了一桩心事,程扬知松了口气,戴上帷帽,从衣兜里掏出地图。
误打误撞,程宅后门距离那日娄靖说的静尘寺不远。
要不顺道去寺庙求财神保佑开业大吉?
程扬知难得单独出行,暂且不愿回铺里,万一凌延川忙完宫里事务又出来逮她……
当即动身前往静尘寺。
之前她毅然决然从公司离职,说要开一家古着店时,陆晓茵亦带她前往传闻中都城最灵验的寺庙求神拜佛。
“多大人了还迷信。”程扬知困得睁不开眼。
是谁非说早起才能见财神。
“心诚则灵!”陆晓茵拽着她奋力爬上那青石长阶。
而后在庙里的记忆几乎皆被疲倦吞噬。
只记得有位方丈好似一直远远望着她。
古柏森然,幽篁逸韵轻摇。
朱墙环寺,黛瓦覆顶,翘角飞檐似欲凌云。
香烟袅袅而上,钟磬悠悠传响,仿若尘世之音渐远。
苔痕悄上玉阶,草色漫侵幽径,坊市喧嚣于外,独此静尘深远。
大雄宝殿庄严,佛像慈悲低眉,僧众诵经声声,梵音阵阵回荡,似可洗尽众生铅华。
程扬知缓步入内,不自觉放轻脚步。
入得寺内,她径直走向香烛台。
守台小僧静立于台侧,朝她行合掌礼。
她略显尴尬,不知作何反应。
“您好,劳烦问问我应如何取香?”
小僧双手合十,为她递上一束香。
“谢谢。”程扬知小心翼翼接过。
守台小僧掏出火镰为她打火,那火苗轻轻舔舐着香头,不多时香便燃起,细碎香灰因她双手晃动而轻落。
程扬知将香束举过头顶,深深作揖,而后走向香炉。
香炉中香灰堆积,她寻得一处空隙,将香稳稳插入,青烟袅袅升腾。
她站于炉前,双手合十,闭目垂首,轻声祈愿。
“各路神佛,小女程氏,远道而来,冒昧叨扰。”
她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定是老天奶奶保佑,我才得以在这世界平安顺遂。”
祈福业务不熟练,她像与人唠家常一般。
“他日我糖水铺子开业,财神爷爷能否稍加庇佑,保我不受他人欺侮。”
她双唇紧贴拇指,眉头轻皱。
“我不会贪心的!挣钱的事情还是靠我自己,嘿嘿。”
害羞一笑,她努力压下嘴角。
“如果有空,我会常来供奉。”
言罢,又虔诚礼拜三次。
应是足够了。
也不知这个时辰财神爷会不会赏脸。
礼佛既毕,程扬知于寺内庭院漫步,庙里檀木香气深重,香烟萦绕。
气息醇厚而幽远,丝丝缕缕地钻进肺腑。
石板地面上落叶已枯,在她脚下碎裂成片,清脆声响似是惊扰了静尘。
一位方丈缓缓踱至她身侧。
方丈面容圆润,肤色呈古铜光泽,粗眉下双目狭窄,目光平和练达,眼角鱼尾纹似岁月笔触,鼻翼宽厚,于端整中透露已过半生。
“施主。”
他声音浑厚,手握菩提串,合掌行礼。
程扬知微微点头,以示回礼,当以为方丈前来提醒她离寺,正欲表明去意。
却见方丈目光深邃,似是越过光阴,直抵她魂魄所在之处。
“施主似是迷途,自天涯迢递而来。”
他沉沉开口,震得程扬知心口倏然一颤。
“本非此间之人若久留于此,恐难归矣。”
*
“姐姐怎心不在焉的?可是有烦心事?”
金钗站在程扬知身后替她捏肩捶背,玉簪正端着腾腾冒热气的木桶走进屋内。
“没什么,许是太累了。”
她淡淡回神,语气轻缓,似是无力。
白日里那方丈的话仍在耳边。
玉簪替她挽好里裤裤脚:“姐姐今日早些休息吧,待姐姐泡完脚我们便吹灯。”
程扬知挤出一抹笑容,轻轻点头。
有这俩丫头在,确实让她省心不少。
虽是真郡主的随派侍从,却能待她如亲主。
她不忍在心里感叹自己福大命大,穿越到程因身上后不但没死,还落得如此好果。
想当初听闻其他殿选秀女之言,还不愿嫁与七少主。
如今看来,确属得遇良人。
“对了,少主今日怎……”
程扬知回府后也不见凌延川踪影,照前几日他粘人的程度来看,应会来她屋里走一遭才是。
“少主适才从宫里返回,想必亦因诸事繁冗,困乏交加。”
玉簪捧着巾帕,待为她擦拭双脚。
程扬知微皱起眉,接过帕子自行擦去水渍。
“我前去瞧瞧。”
她直觉有异。
近日她在京州抛头露面,宫里定有传言。
凌延川被帝君突然诏唤,怕是要被问责。
“侧少夫人!”
胡硕果然守在少主房前,拦住程扬知去路。
“烦请胡总管让一让,我有事找少主。”
“少主已然歇息了侧少夫人,有何事不妨明日再议。”
胡硕躬身拱手作揖,借口回绝。
屋里确已无烛火光亮,若是凌延川真的睡下了,她亦不好贸然进入。
“那……”
程扬知本想交代胡硕几句,却听得房里传来物什落地碎裂之声。
她猛地睁大双眼,不顾胡硕阻拦,推门而入。
“少主!”
屋内并非昏暗无光,床榻旁仍有一盏烛火。
她清晰瞧见凌延川光裸上半身坐于榻上。
药瓶子碎成一地瓷片。
他发丝尽散,双唇微张,略喘粗气。
腰腹处疤痕未愈。
紧实的背上平添数十道鲜血淋漓的鞭伤。
怎么感觉七少主一直在受伤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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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静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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