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酒肆雕花窗时,赵杰虐妻的传闻已如野火燎遍京州。
程晨倚在糖水铺的竹帘后,指尖摩挲着绣有杨枝甘露的帕子——细密的针脚看上去费了不少心思。
“夫人,”凌延川的玄色披风挟着夜露寒气卷入门内,“赵杰今晨去了刑部。”
他昨日千交代万交代,让程扬知在铺里等候他亲自来接回府,铺外安排了不少侍卫暗中保护,他也无法心安。
她沏茶的手纹丝未颤:“他告我诽谤?”
“他递的是熊英的卖身契。”凌延川将卷宗拍在案上,泛黄纸页赫然写着“自愿典身为奴”,落款红印按律有效,“赵杰说,奴仆私逃,主家有权追捕。”
“荒唐!”程扬知用力放下杯子,茶汤在瓷盏中溅起。
她盯着红印边缘的锯齿状缺口——熊英分明言说自己已与夫家决裂,非休妻即和离,怎会落为人奴?
“官府大人信这契约?”滚茶似乎烧了她的喉。
凌延川无奈点头。
虽说他十分清楚程扬知有多要强,但人命关天的事,他自是难以坐视不管,快马加鞭派人去赵杰府上寻人。
谁知这蛮徒早有准备,也不知背后倚靠着何方势力,竟人去楼空。
听闻此人前去刑部时亦是十分谨慎,除了当差的见过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他来去路途。
且赵杰此举,让程扬知再无可能去报官说熊英失踪。
在身契面前,他人无权插手。
“想伪造一份契约并不难。”凌延川突兀开口。
他并未把话挑明,程扬知听出了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前提是说这话的人身份是京州少主。
这意味着赵杰背后的势力至少能与凌延川的地位匹敌。
可这样的大人物又为何要把手伸向熊英呢?
莫非这人的目的……
程扬知不自觉皱起眉,看向凌延川的神色里平添几分忧心,“你最近也要多加小心,我怕……”
“无碍,三哥今日携三嫂父母返京,想来三嫂应是临盆在即,帝君特派人加强宫里和其余少主府的守卫,”他伸手握住程扬知的细腕,“更何况我与三哥刚领完赏,风头正盛,就算有人想对付我,也不会在这个关头出手。”
京州秋意如烛火燃尽,街边银杏的叶,本在枝头熠熠,却一夜之间,被风肆意扯落,簌簌而坠。
晨起时,檐下的蛛网挂着细密的霜,街头巷尾,行人皆裹紧了衣衫。
程扬知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愈发凛冽的风中。
“娘子,许久不见。”
一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叩响刚开的铺门,程扬知转头看去,艰难从记忆里撅出眼前这副熟悉面孔对应的名字。
“娄靖?”
她对这人的印象属实一般,想当初她铺子刚支起,这人便说起风凉话。如今红火的生意倒是打了他的脸,程扬知心里不禁窃喜。
娄靖不紧不慢地走进铺子,脸上挂着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抬眼,目光在铺内扫了一圈,“前些时日琐事缠身,一直未能光顾您这生意红火的小铺,实在是抱歉得很呐。”
娄靖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说罢还微微欠身,做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
程扬知闻言轻蔑一笑:“嗬,娄公子客气了,小店能得您记挂,已是荣幸。”
这娄靖平日里与自己并无过多往来,今日突然到访,还这般假惺惺地寒暄,定是另有目的。
做生意的,来者是客,金钗依旧尽职尽责,前来为娄靖沏茶。
娄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看似随意地开口:“娘子,你这铺子每日人来人往,生意如此兴隆,想必每日能卖出不少碗糖水吧?”
他脸上挂着关切的微笑,眼睛紧紧盯着程扬知,不放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程扬知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语气从容,“不过是些小本生意,让娄公子见笑了。”
娄靖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我尝过不少地方的糖水,却独独对你这无名铺子的杨枝甘露念念不忘。想必制作工序很是繁杂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伺机捕猎的秃鹫。
她闻言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心了这姓娄的突然前来是有何意,“不过是些家常做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全靠各位食客捧场。”
娄靖见套问无果,仍不死心,话锋一转:“听闻娘子调配糖水的手法独特,若能与我分享一二,日后我定当厚谢。”
他言毕身子微微前倾,故意拉近自己与程扬知之间的距离。
“娄公子说笑了,哪有什么秘方,不过是用心罢了。”程扬知似笑非笑,“这做糖水就如同做人,用心去做,自然能做出好味道。”
聪明人定能听出她意有所指。
经了几番交谈,娄靖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甘心,想继续试探。三言两语间,皆是在有意无意地套问铺子的经营状况、杨枝甘露的制作秘方之类的事情。
程扬知心中已然有了数,不动声色地微微挑眉,“娄公子如此关心小店,莫不是有什么打算?不妨直言。”
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娄靖见被看穿,也不再遮掩,脸上竟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实不相瞒,娘子这铺子的杨枝甘露,在京州可谓是独一份的美味,我有意兼并,只要程掌柜肯应下,价钱方面,一切都好商量,娘子意下如何?”
“多谢娄公子抬爱,”程扬知敛起笑容,“但我做生意并非为了攀附商贾,抱歉无法如你的愿了。”
娄靖如此自信,想必定是留了后手。
程扬知话音刚落,娄靖果然变了脸色:“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这般不识好歹。”
他这番强买强卖的行径任谁受了都会被惹得心头火起。程扬知当即高声唤道:“金钗、玉簪!”
金钗和玉簪从内堂奔出,站到程扬知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娄靖。
“送客!” 程扬知杏目含威,看上去并不好惹。
金钗和玉簪得令,立刻到铺外叫来俩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娄靖的胳膊,往外拖去。
娄靖挣扎着,嘴里还不停地叫嚷着:“你会后悔的!”
众人拉扯之际,娄靖兜里突然掉出一块帕子,程扬知眼尖,一眼便瞥见那帕子上的绣花,竟是杨枝甘露的图案。
她心中一惊,这分明与胖掌柜交给她的帕子无异。
“停下!”程扬知几步上前捡起帕子,命侍卫将娄靖擒住,“你怎会有此物?”
如此大动干戈把人赶出店铺,自然会引来不少路人旁观,娄靖见状立刻反咬一口:“掌柜,我无非是进店没能来得及点菜,怎就把我请出来了?”
围观群众听到此言,都忍不住碎嘴几句:“没想到这糖水铺的掌柜竟如此无理,亏的我多次光顾她生意。”
“是啊是啊,若不是她铺子里的招牌全京州独一无二,谁会给一个女掌柜送钱?”
“我看这位公子仪表堂堂,想来定是位君子,不知这女掌柜为何无端将人赶出店外,当真是不想做生意了?”
七嘴八舌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这道路淹没,这群NPC一样的平民和程扬知上网冲浪的时候遇到的键盘侠没有区别,说话不经大脑。
程扬知听着周围的闲言碎语,心中虽怒,却也明白此时冲动不得。
她深深吸气,强行冷静:“各位街坊邻里,今日之事,实非我无故驱赶这位公子。”
“只是这位娄公子进店之后,言语间多有试探,还妄图强买我这铺子的秘方,诸位想想,这生意若是没了秘方,还如何做得下去?我不过是守护自己的心血,怎就成了无理之人?”
众人听她这般一说,顿时议论纷纷,原本一边倒指责程扬知的风向,墙头草一般随风而动。
“原是这样,这秘方可是人家的吃饭家伙,哪能轻易示人。” 一个中年汉子皱着眉头。
“是啊,这公子看着人模人样,怎的行事如此不地道。” 一位老妇人也在一旁附和。
娄靖见势不妙,脸色阴沉,却仍嘴硬强辩:“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何来强买之说?”
程扬知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帕子,“那你又如何解释这帕子?这上面的图案与我铺里失踪的伙计所留之物一模一样,你身上为何会有?你今日来我铺子,怕是另有图谋吧!”
娄靖脸色骤变,眼神闪烁。
程扬知见状,乘胜追击:“你若是不从实招来,休怪我不客气!”
娄靖并未因她几句话而慌乱,犹豫片刻后故意低声说道:“是我不好,兼并态度不诚,若是娘子不愿与我合作那便罢了。但这帕子,我也是偶然所得,具体来历,我真的不知。”
程扬知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破绽。
可娄靖脸不红心不跳,她亦没有证据证明他与这帕子有何其他干系,周围的议论声又起,她只能作罢:“我说了,这铺子乃我心血,不会轻易拱手,娄公子若不是来用餐的,那便请回吧。”
娄靖如获大赦,挣脱开侍卫的钳制,还不忘整理衣襟,故作轻松地离开。
但他落下的那块帕子,分明在警告程扬知,熊英的失踪定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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