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幼时对仲夏的记忆并不美好。
这个时节的天,下起雨来没完没了。
她总被母亲拘在屋里学习繁琐的祭礼,母亲说,这是她生来的责任。
她们秦氏,是以舞娱神、以身饲民之族。
那时候的秦筝听不明白,只觉得繁复的祭服裹在身上,潮湿粘腻的汗水让她头皮发麻、心中烦躁。
更令人讨厌的是,夏天的香味儿简直浓得呛人。
每每临近小满,秦府的祠堂便会燃起一盏接一盏香烛,整个秦府都会笼罩在烛火燃烧的气味中。
随之而来的,是秦筝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那里面有秦筝的长辈,她的姥姥、姨姨,还有跟秦筝一起长大的旁支姊妹、兄弟。
秦筝那时还小,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母亲便会抚摸着她的发髻,轻轻告诉她,她们都成为了神的信徒。
长大后,就连母亲也成为了神的信徒,她也离开了秦筝。
秦筝的这一生,好像都要笼罩在那连绵不散的香烛气息中了。
直到她成为新一任的巫女。
她失败了,神没有回应她。
秦筝害怕过、恐惧过,是她不够虔诚被神发现了吗。
她看着那些长明的香烛,心中突然无端滋生出恶意,或许她们的神从来就不存在。
时间越来越临近,秦筝不得不第一次登上了那高高的祭台。
无数百姓匍匐在她脚下,她们高歌着神灵,但朝向的,却是她。
秦筝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那些幼年藏在香烛里的疑惑,似乎一瞬间都解开了。
但她不想做下一个消失的人。
她为什么不能永远留在这高台上呢?
况且曾经偌大的秦氏,如今只剩她一个,她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她必须留在这里,为了秦氏,也为了自己。
既然没有神,那就成为新的神吧,她这么告诉自己。
历任城守一直盯着秦氏,秦氏自然反过来也一样。
秦筝很早就知道孙城守的秘密,那随时会崩溃的堤坝,那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致命利刃。
它将成为她最好的武器。
她只需要一个契机,一双解开这个秘密的手,一个令全城哗然、民意沸腾的时刻。
她秦氏数代累积的民心民意,那数不清的香烛,该在这一刻收取回报了。
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进行着。
唯一的变数,是从太华山来的那几人。
怎么会,几个初入仙途的孩子而已,她们竟然没能和那狗官一起,死在那水妖腹中,哪怕是两败俱伤也好啊。
她竟然败了。
恭城易守难攻,她明明抢占了先机,却还是败得这么快。
曾经受人敬仰的巫女被下了大狱,她看着眼前站着的女人,她听见那些人喊她“殿下”。
原来如此,她输得不算冤。
李宣慈神色复杂,对待乱权之人,她本不该有任何怜惜,但此间缘由经过她已知晓,心中有说不清的感慨,“你可有何遗愿?”
秦筝打磨着手中的木埙。
“成王败寇,无愿、不悔。”
她秦氏如今只剩她一人而已,她还有什么可后悔、能期盼的呢。
就算大败,不过是再添一盏香烛而已。
李宣慈沉默。
“殿下,您的那位朋友醒了。”有人匆匆来报,是恭城暂代的新城守。
至于原来的城守孙大人,那个贪墨的狗官,早就死在了秦筝和民怨沸腾的百姓手中。
-
云霁刚醒,一睁眼便看到了床边守着的寒景。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你昏睡了三日,木樨没有发现异常。”寒景立刻凑过来小声嘱咐道。
他话音刚落,不等云霁反问,门外配药的木樨就听见了动静冲了进来。
“云姐姐!你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了,你不知道……”木樨讲起云霁昏睡这三日城中发生的事。
云霁压下心中的种种疑问,她为什么会突然昏睡三日,为什么做这样奇怪的一个梦,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寒景为什么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他究竟知道什么……
“没事了。”云霁反过来安慰着自责的木樨,她愧疚于查不出云霁身上的问题,这两天都没休息好。
没一会儿,宣慈师姐听了消息也立刻回来了,见云霁醒来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你这病有些古怪,还是早日回去让师尊瞧瞧为好。”
恭城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们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也是时候回家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
云霁刚站起来,整个地面便一震。
翻地龙了?
糟了!朝廷派来重修堤坝的人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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