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邹萍醒来的时候,唐禹川已经出门了。
也不知道他昨天究竟几点睡的,有没有睡好。
邹萍快速地洗漱,换衣服,拿上昨晚已经收拾好的包包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她的视线便落在门口柜子上的一小瓶药膏和旁边那张简短的便条上。
“外面容易蚊虫多,记得用。”
字迹工整,寥寥数语,却让邹萍心底微微一暖。
唐禹川的世界里,感情总是被严密封锁,但这些细节,总能传达出她渴望的那种温度,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大巴车里,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像野地里初春的风,不听管束,却又暖意融融。
邹萍坐在最后一排,靠窗。
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习惯坐这样的位置,因为可以把每一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最前排的几个男孩正围在一张涂鸦纸上讨论着各自要画的小怪兽,说得眉飞色舞,一个还用力比了个爪子的姿势,吓得旁边的小女生直接一个闪躲。
靠后一点,有两个女孩在偷偷涂口红。那大概是她们谁的妈妈的一支,却被她们当成彩妆,互相认真地在彼此脸上点一点,爱美的样子可爱极了。
中排靠窗的麦恬正小声哄着一个有些晕车的小朋友,说她带了糖,还让对方靠自己肩上睡一会儿。
那孩子慢慢安静下来,小脑袋一点点歪在她身上,麦恬伸手给她扯了扯衣领,怕她着凉。
她没说话,但眼角的弧度却悄悄弯了,唇边扬起一个几乎不带防备的笑。那是一种藏不住的,源自内心的轻快。孩子的纯粹,总能让她暂时忘掉现实的噪声。
麦声坐在斜前方的位置,他没回头,只是从车窗反射的玻璃里看到了她的笑——不张扬,也不矫饰,却莫名的牵动人心。
他一时怔住。
那不是一个清晰的影像,仿佛隔着一层湖水微波——她的笑静静浮在玻璃上,干净而遥远。
她的侧脸并不柔和,眉骨清晰,眼尾带着一抹天然的锋芒。可就是在那一瞬,那抹锋芒也柔了,裹进孩子们的喧闹里,悄无声息地化开。
麦声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终是起身往后走来。
孩子们的嬉笑声在车厢中浮动,他穿过那些小小的嘈杂,走得不快,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笃定。
“不介意有人坐这儿吧?”他轻声问,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邹萍微抬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介意。”
麦声坐下,长腿略微蜷着,靠着窗侧,望向车前:“你笑得挺高兴的。”
“嗯?”她怔了一下。
“刚刚,”他偏头,用手指点了点窗户上的一点反光,“我在玻璃里看见你在笑,笑得很……好看。”
“谢谢。”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轻轻转头看向窗外的山路。
“你是很喜欢孩子吧?”他继续问,但语气放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也不是所有时候都喜欢。”她想了想,说,“但看见他们的时候,确实会觉得,世界上还是有纯粹的美好和简单的快乐的。”
麦声“嗯”了一声,他好像很难从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什么美好,除了自家妹妹以外。
又是短暂的安静。
窗外阳光跳跃,洒在她肩头,像一层淡金的光晕。
他侧目,看着她——
清晰的眉骨,微挑的眼尾,有点像刀尖掠过纸面,线条利落,却不冷硬。
她的眉眼天生带了几分风情,可她垂眸时眼底那一点未褪的单纯,又让这种风情像是被揉碎了一层,变得柔和起来。
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像是早早地就从时间里走出一小步,站在少女与女人之间,沉默又安稳。
他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忽然很想和她多说几句。
“你学生多吗?”他轻声问。
“这个班有十六个,来参加这次写生的九个。”她看着前排,数了一下,又转回头,“还挺吵的。”
“但你很享受。”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没否认。
“说起来,”邹萍忽然想起什么,“之前通知上写得挺明白的,建议一个孩子至少一个家长同行,我还以为会来一大堆。”
麦声笑了笑:“结果只有我。”
邹萍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家怎么是你来?看你和妹妹挺亲的。”
麦声笑了一下,声音低缓,态度又带着点儿刻意的轻描淡写,“从小我就跟她玩在一起,可能是受我爸妈影响的……我们家是那种……哪怕吃泡面也要拉着人坐一桌的类型。感情有的时候,就是相处的时长累积出来的,所以我们家里人感情都特别好。”
邹萍没接话,只是低头摸了摸袖口,有些冷。
“你家里的情况,我听人说过一点儿。”麦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其实温馨的日子不难,也不贵……只要你愿意,是可以有的。”
他语气极轻,像一句不经意的安慰,话尾却隐约带了点什么含义,不是明言的邀请,更像一种缓慢靠近的姿态。
车忽然颠了一下。
麦声顺势伸出手,想稳住她的肩。动作不重,却带着某种天然的保护意味。
可邹萍还是轻轻侧过身,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又像是早已养成的本能,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顿了一下。
她没看他,只是望向窗外那一片阳光斑驳的树影,眼神微微恍惚,像是有点走神了,又像是在某段记忆里停了一下。
最近这一周,她和唐禹川两个人都很忙。
他早她一步起床,她晚他一点入睡。一整天,他们的生活像两条平行轨道,偶尔有交汇,却少有交谈。不过,却没有谁觉得别扭。就连她之前在家里觉得的拘谨都有几分淡了。
她醒来时,茶杯已经摆在餐桌一角,热气还在,水是她习惯的温度,粥里加了两颗红枣,正好是她吃得惯的那种甜度。
晚上她坐在桌前备课,背对着客厅。外头黑得慢,屋里也安静。她听得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听得见门关上后他换鞋的细响。偶尔他会在厨房洗个杯子,或者翻找什么东西,动作都压得很轻。
她几乎不出屋子,只是听,像在确认他确实回来了,然后才会安心地上床,准备睡觉。
偶尔,她在灶台上温一小盅汤,不太热,也不算凉。没写便签,也没多做解释。第二天早上,那盅汤就不见了,碗刷干净扣在沥水架上,连动过的位置都对得整整齐齐。
没人开口,没有笑声,也没有肢体碰触。
但整个屋子静得安稳,像是有人把日常生活打磨到刚刚好的温度,一点都不热烈,却耐人寻味。
谁也没多余的情绪,仿佛彼此都是房间里一块沉静的木头,邹萍却发现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她从未那样真实地感觉过“家”的存在。
如果说麦声说的那种幸福,是铺陈在光线里的温暖气息,那她想要的幸福,则像一盏不明不灭的灯,沉默地燃在时间最寂静的角落里。
她愈发确定自己喜欢唐禹川,他的身上有她想要的幸福。
她忽然开口,像是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真的会有人,一直那么喜欢回家吗?”
从前,“家”对邹萍来说,是个避而不谈的词。她没有家。
小时候,她以为,只要拼尽力气,就能带着母亲离开那个屋檐下的牢笼,去建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
但后来,母亲在沉默中站到了父亲那一边。她也就学会了不再去想“家”这件事。
她告诉自己,家是奢侈的,是属于别人的东西。
可这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开始想起“家”来。
不是因为眼前的山路、阳光,或谁口中的温馨日常。
是因为唐禹川。
邹萍意识到。
麦声望了她一眼,没急着回答,只是轻声问:“你想试试看吗?”
“嗯?”她轻声应了一句,好像察觉到了点什么,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干脆没有问下去。
风从车窗缝隙间悄悄钻进来,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孩子们翻书页、低声说笑的细响,像水面上细小而持续的波纹。
麦声没再开口,只是低头看着掌心,仿佛刚才那句问话,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指向她。
而邹萍,仍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轻的笑:“我已经在试了。”
麦声愣了一下,似乎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她没解释,只是把目光收回来,又落回那些孩子身上。
前排那个举爪子的小男孩又闹开了,另一个小姑娘正一脸认真地写着自己的秘密愿望,笔渍划在袖口上,也浑然不觉。
而她的眼神慢慢柔下来,像落在一个无声的念头上。
邹萍发现自己好像比以前更脆弱了,她不仅开始有了对“家”的渴望,而且有了对幸福的向往。
比起对“家”这个概念,邹萍对幸福更没有经验,这么多年,她也从不指望能真正拥有它。
在遇见唐禹川之前,她甚至没有认真想象过幸福是什么样的。
可遇见他之后,她才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幸福的样子。
宁静的,耐心的,不被惊扰的。
安静的,稳妥的,不用讨好也不用去猜的。
车子一个转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孩子们的脸上,柔和而温暖。
邹萍眯了眯眼,拉了拉外套领子,轻声问:“我们快到了吧?”
麦声点了点头,车里再次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山峦和树影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邹萍掏出手机,按下快门,拍下车窗外洒满阳光的一角。
她轻轻地,发了一条消息给唐禹川——
“到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封无声的信,承载着她的小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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