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亮着，厨房传来微弱的水声。
邹萍换鞋的动作轻了些，指尖还残留着画室的颜料味，风干后带着一股淡淡的油脂气息。
她打开灯，又在玄关处挂好包，刚好这时，厨房的水声停了。
唐禹川从厨房走出来，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时那件浅蓝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领口的第二颗扣子松着。他手里拿着一杯水，走到客厅，抬眼看了她一眼。
“怎么这么晚？”
“有个学生没人来接，我陪着等了一会。”邹萍把语气放得很平。
“哦。”他点点头，把水放在茶几上，坐进沙发里，继续盯着电视上的财经新闻。
电视的音量被唐禹川调的很低，邹萍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偶尔捕捉到几个词汇。
“晚饭吃过了？”他忽然问。
“在画室门口吃了点儿，麻辣烫。”
“嗯。”唐禹川点头，像是在接纳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没有多问，也没表现出任何在意。
一时无话。
屋里只剩下电视低低的背景音和冰箱运转的微响，连窗帘都拉得太齐，连夜色都不愿透进来一点。
邹萍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久没细想的问题——她和唐禹川之间，好像从来没有“生活”。
他们好像只能说是有交集，他们生活在一起，可他们之间没有生活的那种样子。没有闲话，没有争吵，没有真正的亲密，也没有随意。
她一进门，就会自动切换成一种“待机模式”——谨慎、克制、得体、安静。
好像，他也是如此，明明这里就是他的家，可他也没有多自然。在这个家里，他冷静、内敛，严肃又疏离。
他们凑在一起，常常是静默的，没有一点生活的温度。
其实，他们在外面都不是这样的。
唐禹川身为新能源汽车公司的总裁，举止优雅，谈吐温和，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与魅力。她曾看过他在采访中侃侃而谈，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和真挚的表达，总让人忍不住多回放几遍。
而邹萍呢，无论是作为一个美术老师，还是就作为邹萍自己，走出家门时，她也是言笑晏晏，带着生活的烟火气的。无论是今天在画室被欣赏，还是几年前在学校家里的不愉快，都是鲜活的情绪……
可一回到这个房子，所有的色彩和温度仿佛都被抽走了，他们便像两台无声运转的机器，机械而刻板，这个房子好像有什么魔力，能放大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能割断某些温情与真实。
这种氛围下，怎么会酿出喜欢的果实呢？
如果这种感觉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不愿意相信的。只是，那感觉太真实了。
她被他吸引，无法抽身的吸引。
她感受到那吸引，明亮却又遥远，温柔却又带着冷意。
她被那种沉默的重量吸引，像被潮水卷入深渊，明知危险，却舍不得挣脱。
她心中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渴望，渴望在他整带来的荒芜中寻找一丝活着的感觉，像是渴望在冷漠里触碰到的某种活生生的脉搏。
邹萍开始分析自己，分析自己的喜欢，分析自己的状态。
这也是她认识唐禹川，喜欢上唐禹川之后染上的毛病。
被他吸引与不愿承认带来一种矛盾，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也许，是在无声地折磨自己。
就像此刻。
她从画室带回来的那点小小的热烈，刚才麦声的话，麦恬的画，连带着自己一度升腾起来的那点自信，全都在这一间屋子里沉了下去，像水面上落下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扩散、稀释，最终不见。
她不是没有谋生能力。她有专业、有经验，也不是不能再去画，只是——只要面对唐禹川，她就好像自动站在了生活的边缘，仿佛必须靠他才能立足。而这个姿态，不是他强加的，是她自己摆出来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今天在画室……”她开口，想试着说点别的，“有个学生画了个会飞的月亮，飞到天上去找太阳，我觉得很有意思。”
唐禹川没有转头，只是“嗯”了一声，像是听见了，又像没太听进去。
她忽然就不想说下去了。
屋里空空的，连空气都开始泛着某种稀薄的味道。
她想起了麦声说的那句话：“你创作的就是你创作的，那份力量没人能带走。”
她想说：我其实可以不用住在这里。她可以去教画画，可以合租或者租房子自己住，未来，她也可以有自己的画室，自己的画。
但她一句也没说。
因为她知道，唐禹川不会阻止她，也许会有点失落，但仅此而已。
她可以走，但她不愿意走。邹萍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以前，她还可以骗自己说，她是没办法，可现在，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没办法。只是，不是因为生存，而是因为她的心。
过了很久，邹萍才又开口，声音轻，像是在说别人的生活。
“下周末，画室组织学生去青龙峡那边写生，两天一夜，我可能要带队过去。”
唐禹川这次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青龙峡？城北那边？”
她点头。
“那挺好啊。”他说，语气随意，“秋天那边风景还不错。”
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刷着手机，像刚才那一眼，只是出于礼貌的停顿。
她没说话，默默地望着他。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轮廓分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从五官到情绪。
他没问她需不需要准备什么，也没问学生多少人，更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去。像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出差安排，而不是他们生活里突然冒出的一件事。
“你觉得可以去？”她还是问出口了。
唐禹川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也温柔，“想去就去。不过，青龙峡环境复杂，带学生要多注意安全，尤其是水边和山路。”
“知道。”邹萍喜欢唐禹川认真嘱咐的样子。她想，本来这就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也不需要他什么许可，她非要问，大概就是想听他嘱咐这些有的没的吧。
“酒店什么的订好了吗？画室的其他人负责？”唐禹川继续问。
“啊？”邹萍愣了一下，她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但却不知怎地错过了话里的内容。
“不是说要住一宿吗？酒店方面都安排妥当了吗？是画室的其他人负责吗？”唐禹川又重复了一遍，比上一遍更细节。
“哦，没有订，是露营。”邹萍赶紧回答，像被老师逮住溜号的学生，急着挽回印象。
“还是最好有备案。你们班都是小孩子，露营事多，出了事麻烦大。”唐禹川神情严肃，像是真的担心。
“没事，大多数学生都有家长陪着，不用担心。”邹萍反而乐观。
看她笑得轻松，他也没再纠缠。
“帐篷装备提前检查，应急药品，充电宝之类的都要准备好。两天一夜，时间也得规划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遇到突发情况，安全第一。你带队要有主见，但别逞强，一旦有什么事情要知道及时找人帮忙。”
“嗯，”她轻轻回应，“我会记住的。”
又是一阵沉默。
“你……要不要一起去？”邹萍问，她的声音压得有点低，悄悄捏紧的拳头蕴含了她积攒的勇气。
唐禹川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没有立刻作答。
“学生可以带家长，老师也可以带家属。”邹萍赶忙解释，“朋友也可以，只是一个人只能带一个人。”
“你刚才不是也说青龙峡秋天的风景不错嘛。”她补充，语气淡然，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空气清新，山路静谧。”
他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在思考。
“学生画的画，挺有意思的。”邹萍轻声说，眼神透出一丝温柔，“有个孩子画了会飞的月亮，说它要飞去找太阳。还有一个画了长着翅膀的树，说它想飞到天空看世界。还有个孩子，画了一只鱼跳出水面，想变成鸟。”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放低，“他们的想象很自由，也很纯粹，说不定你会喜欢。”
唐禹川的目光微微闪动，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青龙峡的环境对他来说并不友好——潮湿的山谷，时不时的山风，都可能引发他那严重的过敏性哮喘。
这些特殊的环境，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但看着邹萍眼中那一抹期待，他没有拒绝。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邹萍看着他的表情，她感受到的却是一丝冷漠。没有失望是假的。
他的冷淡像一道隔膜，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被推远。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放不下。
喜欢，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唐禹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女孩，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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