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一天,她坐在空旷的房间里,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那是2012年的9月30号,她迎来了22岁的生日,失去了唯一的爷爷。
接到电话通知的一瞬间,她已经冲出了学校,即便买到最近的一班机票、用上最快的速度回家,她也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院坝聚着许多村里的人,桃屋的门大开,一张木板简易搭的床上,躺着盖着白布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声音,安静的可怕。
她的手不停发抖,眼泪死死地憋在眼眶里不肯出来,明明是一下子的事,她却花了许久才揭开。
有些黝黑瘦弱的脸,白色的眉毛下是一双紧闭的眼,无论木西怎么等,他都没睁眼看她一眼。
她去抓他的手,凉得她心头一惊,但她没舍得放手。
指甲长长很多,她不在家,就没人帮他修剪。
旁边有人来拉她,她执拗地不肯起身,跪在那里,使劲攥着那双冰冷的手,没有温度也没有脉搏,厚厚的老茧磨着木西的手,直戳人心窝的难受。
她说:“爷爷,我回来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嚎,也没有断线的眼泪,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
是噩梦,这肯定是噩梦!
木西无神的起身,她得醒过来,不能困在噩梦里。
对,只要坠落,就能醒来——电影里是这么说的!
她一个箭步,冲刺到路边,毫不犹豫地跳下土崖,吓得跟过来的村长急忙大喊,“快来救人!”
幸亏土崖不高,底下又是一块稀泥田,没摔出什么严重的伤,村医检查后连医院都不用去。
将昏迷的木西送上二楼的卧室,村长不放心,特意叫自家孙女小玉米守着,生怕她醒来再做傻事。
院坝的村民商议着下葬的事儿,木西家里已经再没有其他亲人,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实在让人觉得可怜。
村长思索片刻,揽下了这事。木西尚且年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葬礼操办什么的肯定有很多考虑不全的,他得帮衬着。
梦里的木西一次又一次地跳下高处,她想醒来。
她觉得醒来就可以看到爷爷了,活着的爷爷。
枕头被眼泪打湿,旁边的小玉米懂事地替她擦掉侧脸的泪,糯声喊她:“小西姐姐?小西姐姐?”
听到声音的木西终于从梦魇中解脱,醒来看到小玉米懵懂的脸,心一下子死了。
这不是噩梦,这是现实。
她知道的,可是她不想知道。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决堤,没有哭声,悲伤却振聋发聩。
“小西姐姐,你哪里痛吗?要不要我叫爷爷来?”小玉米拉住她的手贴心地问。
“我没事...”木西的声音哽咽不已。
她用手臂挡住脸,抽抽噎噎地忍着哭声,嘴唇开合间,喃喃自语道:“爷爷他..该有多疼啊...”
哭到眼睛红肿发疼,木西都没能停下来,旁边的小玉米一直在用纸巾帮她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她听爷爷说了:小西姐姐以后没有爷爷了。
没有爷爷的她,该多难过呀,一直哭个不停。
她小脑瓜想了想,说:“小西姐姐,你别哭了,我把爷爷借你,这样你就有爷爷了~”
听着如此天真的话,木西的心更疼了。
后续葬礼的事木西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刺耳的镲声和道士先生嘴里一连串听不清字眼的话。
清晨的殡仪馆哭声很杂,每个小房间都弥漫着痛苦。
爷爷被推进去火化之前,道士先生让她剪下爷爷的指甲,等到烧完后放回棺材,意为全尸下葬。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但她很努力地剪完了,没有弄伤爷爷的手。
棺材很轻,轻得木西双手就能抱起;也很沉,沉得装载了爷爷的一生。
望着长长的黑盒子被黄土一铲一铲填埋的时候,木西知道,她再也唤不醒那个人了。
等到土堆成坟,村里的人渐渐散去,木西仍跪在那里。
片刻后,她好似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开始疯狂地在树林里翻找。
很久之前看到过的,她明明记得的。
终于在山崖边找到了——一株山茶花。
小心翼翼地刨根,脏了一身泥也顾不上,又加快速度跑回坟边,木西最终将花种在爷爷坟头上。
短暂地用它代替自己陪着爷爷,她这样想。
返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木西都没有实感。她总觉得,只要她回到九安桥的家,爷爷都会在那里等他。
爷爷喜欢躺在竹摇椅上晒太阳,木西坐在小板凳上给他剪指甲,黄昏的时候,木西做好饭站在院坝边喊,爷爷就会牵着牛回家,手里端着给她摘的满满一小饭锅的树莓。
真正意识到失去,是大三体测前的一个周末,木西趁着夜晚去足球场跑步,周围跑过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耳机里的音乐声一遍一遍循环播放着。
明明所有事情都发生的那么平淡如常,木西却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跑道中央,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再也没有爷爷了。
即便再回到九安桥的家,她也见不到爷爷了。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她了。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下来,她蹲在坏掉的操场灯下,委屈的哭了。
当天晚上,木西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彻夜未眠,她就那样呆呆地等着,等着什么也没有的明天。
就像此刻的她,也是这样木然地等着。
只不过这一次,她等的不是明天。
她在等余辛扬,在等下一秒就有可能出现的余辛扬。
她想和他一起过一次生日,也还有话想告诉他,她不能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地逃走,那样对余辛扬不公平。
回九安桥的路很远,余辛扬走得很艰难。
她知道此刻余辛扬在竭力地跑向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管多晚,他肯定会来。
一分钟、五分钟、二十分钟......
距离十月一日零点只剩下三十三分钟的时候,余辛扬气喘吁吁地闯进了木西的视野。
他手里提着蛋糕,额头和睫毛都滴着汗,但他全然顾不上这些,只用尽全力地一心朝她跑来。
越靠近他的脸就越清晰,望着那样努力又辛苦的余辛扬,木西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泪像失控的暴雨,淋得奔赴而来的人猝不及防、一身狼狈。
着急忙慌放下蛋糕,余辛扬无措地蹲在她面前,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天的意外状况格外频繁:先是去的路上车子爆胎,打电话让人修花了不少时间;接着又是蛋糕店的订单莫名没订上,店里预订的单子太多今天已经轮不上他,他只得四处找了好几家店才勉强在其中一家排到晚上的顺序;结果回来的路上车子发动机又出状况,修到末班车时间过去也不见好,他等不及,只能提着东西一路跑回来......
木西伸手搂住他,头埋进他脖颈,呢喃着:“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来了?
她的措辞听得余辛扬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已经来不及细想。
赶忙拉着木西坐到桌边,拆开丝带把蛋糕摆好,拿出蜡烛细致地一根根插上去,里里外外围成一大一小的圈。
在他即将插下第二十四根蜡烛时,木西忽而开口:“你知道要插多少根蜡烛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三......”余辛扬忽然怔住。
手里的蜡烛悬在半空迟迟不落,空气也在一瞬间停止流动。
明明答案就在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好像..有什么事情,被他刻意遗忘了。
脑中无数个疑问迸发涌现,致使忽略许久的真相也偷跑出来。
【腕表的06:13、行李标签上的数字13-09、红灯的倒计时20-13-09、绿灯的23......】
那是一个日期,一个被他藏起来的时间。
震惊之余,余辛扬的视线迟疑地移动到木西脸上,对上她眼底的苦涩笑意。
“...想起来了吗?”她语气温和,半是释然半是不舍。
他抿唇摇头,试图否认在心里扎根的事实。
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怎么可以这时候翻出来,他固执地想要插上第二十四根蜡烛,手却被木西拉住。
“可以了,余辛扬,我想吹蜡烛了。”
听到她的话,他终是妥协了。
乖乖点燃蛋糕上的二十三根蜡烛,许愿的烛光摇曳在木西眉眼上,他才明白,她只会出现在这里。
他抬手想要触碰那张脸的时候,虎口的印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而那双虔诚合十的手上,根本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
许完愿望的木西睁眼,露出明媚的笑,原本黑压压的天也随着这笑变得明亮,回归到澄澈的蓝。
她说:“我们去后山看看爷爷吧。”
然后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自顾自带着他走出去。
本该枯萎的山茶花正盛开着,堆高的黄土坟并不恐怖也并不会令人逃避,他不敢面对的是旁边的鸢尾花丛,紫色残影下藏着的,是一个石头堆砌的新坟,紧挨着爷爷的坟。
墓碑上写:
一九九零九月三十日至二零一三年九月三十日
木西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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