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下旬,余辛扬出院。
以疗养为由,他向教练请求离队归家。
他的行李不多,只一个行李箱就够了,但他随身带上了蓝色的行李箱。
那是木西最后留下的行李。
他得带它回家。
暌违四年,他再次站在那一丛亲手种下的鸢尾花前,心里不再汹涌,只觉得无端的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他说:“木西,好久不见。”
无人回应他,7月的树林里连风都没有,静得出奇。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余辛扬将坟墓四周的杂草拔除,日落时分,他同木西说了再见。
晚上,他再次翻开木西的日记——日期显示2013年。
【2013年7月3日晴
回家已经半月多了,去后山看过爷爷好多次,每次有话想说就会去找他,不知他会不会嫌我烦。
坟上的山茶花开的很漂亮,玫红色的一簇。
上午的时候,我发现桃屋门口有燕子来筑巢,上一次看见还是十多年,或许它们也知道我是一个人,代替爷爷来陪我。
下午的时候,隔壁王爷爷来找我帮忙抓鸡,我从田里一直追到了芦苇荡里,费了好大劲才将它逮到。
听说芦苇荡现在有蛇,幸好那只鸡没跑进去。
晚上的时候,王爷爷为了谢我,让他的孙子来喊我吃烤鱼,说是水库那边新开的渔场买的,我去尝了两口就回来了,因为坐在他们中间,突然有点想爷爷了。
医生开的药我剩的不多了,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盯着最后一行字,余辛扬心里隐隐绞痛,他合上日记,点亮手机看一眼时间:2017年7月2日 21:46。
第二天,天刚泛起鱼肚白,余辛扬便醒了。
一大早他便带着锄头和箢篼去了后山——给爷爷翻新坟墓。
忙活一个上午,终于完工。
七月的太阳毫不心慈手软,晒得他湿透了衣衫,皮肤也泛红刺痛。
就地坐在坟边的松树下,瞧着玫红色和紫色交相辉映,在模糊的视线里汇成浓墨重彩的笑颜。
仿佛隔着时间与空间,木西在冲他笑。
余辛扬很清楚那是幻觉,但他甘之如饴。毕竟有些人,也只会出现在幻觉里了。
这一次回家前,他给木西和爷爷上了香。
中午简单的饭菜,收拾利落后他又开始折腾。
先搬来生蜘蛛网的梯子,接着爬上房檐开始修补破旧的鸟窝,燕子早已搬家。
就连它们,也有放弃这里的时候。
但余辛扬坚信燕子总会回来的,就像他自己一样。
下午的时候,余辛扬自告奋勇帮王爷爷赶鸡回家,从溪边到田野。
路过九安桥的时候,他看到原本被挖走的鸢尾花又生出一簇来,桥下风景依旧。
赶着赶着突然画风跑偏,一只鸡跑过河钻进芦苇荡了。
王爷爷心急地跟进去,结果刚迈进一步,就陷进淤泥,是余辛扬给他拽了出来。
两人在芦苇荡外围又是喊又是用竹竿拍打出响动,那鸡就是不出来。
无奈之下,余辛扬只得换上爷爷的雨鞋钻进芦苇荡,因为木西说过有蛇,他一路都极为谨慎。
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瞅见了被淤泥困住脚乱扑腾的鸡。
他嘲讽道:“哟,不是挺能耐嘛,怎么能进不能出啊?”
鸡没搭理他,大概率是听不懂他说的,继续没有章法地乱扇翅膀,结果依旧。
他徐徐走过去,一把抓住那双翅膀,用力向上一拔,鸡脱身的瞬间,隐藏在翅膀下的菜花蛇也跟着扑过来,直愣愣咬在他虎口上。
他眼疾手快地将蛇扔出去,只余下虎口两个血淋淋的牙印。
说实话,瞧着并不明显,像是用红毛笔涂得两个小点。
出来后王爷爷焦急地硬拉着余辛扬去了医院,蛇没毒,但是淤泥地太脏,消毒少不了。
出医院后,王爷爷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啊小扬,让你帮忙还害你受伤。”
余辛扬不在意地笑笑,“没事爷爷,医生都说了几天就好,问题不大。”
“现在你手也受伤了,晚上就来我家吃饭啊,别说不来啊,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好。”
日落,夜幕降临。
不知是碰巧还是注定,彼时余辛扬被喊去吃的,也是烤鱼。
只不过这次,没有王爷爷的孙子。
“爷爷,您孙子没回来嘛?”
“要高考了,周末暑假都在补课,说是来不了了。”
余辛扬没有中途离席,陪着王爷爷吃完还顺带帮忙烧了洗碗水。
晚上九点的时候,余辛扬搬来竹摇椅躺在院坝,夏夜的风很清爽,与白日的阳光形成强烈对比。
夜空的星星繁多,一闪一闪的,北极星在最亮的位置。
九安桥路过的车辆不多,车灯拉长又消失,余辛扬总觉得,木西也曾这样惬意地坐在这里过。
日记本就在手边,余辛扬却没着急翻开,脑海里重复地想着白天的场景。
他在重复她做过的事,一件又一件;走过她走过的路,一步接一步。
从2013到2017,对余辛扬来说是四年;对木西来说,只有2013年。
所以他抱着迟来的卑劣,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缝合隔绝的时间。
只是偶尔,会有纰漏。
好比空荡的燕巢、再次长出鸢尾花的桥洞、真的有蛇的芦苇荡......
万物皆有裂痕,因为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可是梦境不需要,因为会变成破碎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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