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雁书从智能舱里坐起，他找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最近的疑点。
第一：我所工作的医院出现大批植物人患者，院长说会购进脑机接口进行神经性治疗，此为保密项目，院长不让声张。
第二：我们的科研团队在网上看到一则影响因子很高的论文，它讲述了有关脑机接口和虚拟数据人的转化成果。
第三：我购进该科研团队授权公司的产品，的确很惊艳，人工智能竟然可以像人类一样交流，做出表情以及编纂故事，甚至拥有情感，但是“产品”告诉我他是国际理工虚拟技术学院的学生，存疑。
他另起一页，写上题头：说服我去海外寻找该科研团队的理由。
第一：我需要海外进修经历，大陆的科研没有突破口。
第二：他们团队的脑机接口项目的确是治疗精神类疾病的有效手段，奶奶可能需要。
第三：……
季雁书握着中性笔的手指一颤，在白色的横线本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笔迹。他叹了口气，用力划掉“第三”两个字，嘴里嘟囔着：“我才不管这白眼狼呢，肯定跟他继父在海外吃香喝辣。”
“这么多年没回来看过奶奶……”
季雁书抬手掀起桌上盖着的木框，相片已经泛黄陈旧了。框里，两个小伙子拥着中间佝偻着腰的老婆婆，那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镜头，一脸的慈爱。
他反手又把相框按了下去。
去海外进修是在所难免了，季雁书找到自己在海外机构工作的本科同学，对方接到他的电话很是惊喜，两人约好了有关申请和邀请函的事宜，就互相寒暄了一阵。
“雁书，听说你最近在国内研究的方向有关大脑调控？”对方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是说这个方向不好，是……你懂的嘛，太难做出成果。”
“嗯，但是我就想研究这方面。”季雁书知道这个同学是老好人，什么事都喜欢啰嗦上几句，对他而言，做大脑调控方面的确是进展太慢，难以做出成果，但是作为一个精神科医师，他希望自己能帮助更多的患者改善生活质量。
脑机接口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以往不是没有关注过脑机接口技术，季雁书自己也用过这种操作帮助病人走出抑郁情结，但是这种技术风险大，操作不当会有脑内出血，癫痫等一系列副作用，他希望找出更小风险的治疗方案。
医院这次购进的脑机接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负责的病房前些日子被另外一个医生接手，尤其是病症表现为植物人的床位，基本都以“家属同意通过脑机接口技术进行治疗”的借口调走了。季雁书现在清闲得很，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科研团队的事，医院的意思也是希望他能去海外进修。
那就去吧，如果能找到让奶奶醒来的治疗方法……就更好了。
看着早已收拾好摆放在角落里的行李，他给医院人事部打去了电话。
……
与此同时，卡尔盯着墙上的挂钟，听身体里的另外一个存在讲故事。
“我今年刚刚进入企业实习。一开始人事部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做文字材料，但是我后来递交了个人情况报表，被调到了一个新组建的部门。这个部门是做产品体验报告的。”
“什么产品？”
“是一个头戴式的科技头盔，好像是叫……脑机接口？”
脑机接口，这个名词让他浑身一震，大脑某处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是纷飞的雪花从意识里匆匆擦过，他的躯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脑子里还回荡着“卡尔”的呼喊。
“先生，先生？”
耳边的呢喃和大喊随着剧烈波动的光线极速向后退去，他抬手握拳用力敲击了几下脑袋，脸色煞白。
眼前的景象变成一团扰乱的色彩，从混乱慢慢归为一片沉寂的黑色，沉默的世界中一团小小的光源出现在他眼前，是卡尔的思维载体。
“你还好吗？”卡尔看起来吓坏了，整个人都手足无措：“先生！”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瘫在冰冷粗粝的沥青路上，面颊紧紧贴着腥冷的黏腻液体，鼻腔里尽是铁锈味。他看向卡尔的眼神空洞，开口时嗓音沙哑：“我想起来了，他们喊我——”
“他们喊我Dr.Xavier。”
卡尔湛蓝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在黑暗中闪着灵动的光，他蹲下来扶起他的手臂：“泽维尔，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嗯。”他深吸一口气，攒足劲让自己站起来，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疼。“我没事，可能是刚刚那个关键词触发了我的深度记忆，缓一会儿就好。”
“吓死我了，”卡尔对泽维尔说：“你刚刚脸白得可怕！”
“我现在没事了。”泽维尔环顾四周，尽是一片漆黑：“这里是哪里？”
“我不掌管身体的时候就在这里。”
“也就是思维活动被抑制的时候暂存在这里。”泽维尔看向卡尔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外面的躯体岂不是……”
季雁书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卡尔正躺在床上，阖眼浅浅地呼吸，他的眉间皱起一道浅浅的印子，看着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虚拟数据人还会睡觉吗？
季雁书没想打扰他，他径直走向摆在角落的蛋壳机，上次他就发现这个白色的蛋壳机和他买的外观一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虚拟数据人的房间里放一个这种玩意儿。
让虚拟数据人进入虚拟世界？有点像冷笑话。
他尝试启动蛋壳机，同样是埋在表面的光条发光，启动提示音，柔软的内饰。
和自己买的一模一样……季雁书有点好奇，难道这也能用？虚拟世界里还有虚拟世界？带着探究的目光，他坐进蛋壳机等待盖板闭合。
【欢迎进入】
【！】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出现在屏幕正中，季雁书看着这血红色的字符，眯眼思索。
果然，紧跟其后的是警示语。
【非机主本人意愿，即将强制关机】
整个机舱都暗了下来，季雁书对着警示语耸耸肩，手动推开舱门，没想到刚钻出来就看见卡尔站在门旁盯着自己，他沉声问道：“你成功开机了吗？”
“你试了？”季雁书动手将舱门向下用力一推，卡扣发出合上的脆响。
泽维尔还是不太信任季雁书，他决定说话模棱两可含混过去：“试了开不了。”
“嗯，它好像有机主保护措施，非主人不能开机。”
季雁书环顾四周，觉得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实在是有些折煞人，想到自己要到海外待上一段时间，就打开操作面板解除了所有权限。
“整个虚拟社区都给你开放了，我接下来有事要在外面常住。”季雁书选择相信卡尔，他真挚地说：“如果你是非法录入的思维体，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离开这里。”
泽维尔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听了这话忍不住想问：“你离开多久？”如果离开时间太久，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下去，以他的性格，他断然不会坐以待毙。
“短则三个月，长得话……一两年也有可能。”季雁书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不早了，我下线了。”
说完他就变成了一团数据流，消失在卡尔和泽维尔的面前。
泽维尔倒是对所谓的虚拟社区很感兴趣，在季雁书离开以后，他向门那边走去，还没握上把手，泽维尔就感受到一阵阻力牵引着他后退。
他轻声说：“别害怕，这次权限是打开的，我们再试一次。”
来自卡尔的那股拉力立马消失了，泽维尔能感觉到这孩子是真的很依赖他。他利索地打开门，门那边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
卡尔惊喜地告诉他：“泽维尔，这和我原来住的公寓客厅一模一样！”
泽维尔若有所思，他跨步迈进客厅，目光逡巡着这里的每一件物品，这里有卫生间，厨房，书房，还有一间锁着的屋子，暂且不看。最让泽维尔在意的是通向外面的大门，虚拟社区不可能局限于一个屋子。
他走向玄关，用力拉开那扇沉重的实心木门，随着一声门轴的一声轻响，外面的风徐徐灌进室内。
泽维尔走出大门，这里有庭院，精心打理的花园中种着一颗银杏，围墙的外面是城市，他们简直就像是住在……
卡尔刚想说城中平房，还没说出口，泽维尔转身一看一栋三层别墅撞入视野。
好像还挺富有？！
向前，一条蜿蜒的石子小道直通马路，旁边的商场都闪着耀眼的光，泽维尔被放射光闪得眼疼，皱眉正想吐槽住在这里光污染严重，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的疑点。
人呢？
这么繁华的商城和街区，没有一个行人往来？
“这里不正常，卡尔。”泽维尔说：“这不是正常的虚拟社区，所谓社区，总该是若干社会群体或者组织聚集在一起，并且生活上相关联的大集体。”
“要么是虚拟社区出现了异常，要么就是我们身上出现了异常。”
答案显而易见，一个身躯出现了两个外来意识体，他们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放眼望去，华灯初上，放在现实里卡尔肯定要来上一段city walk，但是没有人烟的繁华是真的毛骨悚然，细思极恐。
“我们回去吧，这里怪怪的。”卡尔说。
泽维尔把两手揣进兜里，朝回走去，他现在需要与外界联通的信息渠道，很明显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就不可能期望自己在这儿获得一星半点的信息。
这里就像是一座没有围栏的监狱，围住他的不是冰冷的铁柱，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壁垒。
一股寒气从心底闯进肺腑，泽维尔猛吸了一口空气，感叹道：“天凉了。”
原来虚拟世界里的气候也是那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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