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远远见到谢家门楼后,便停止了交谈。
过前院、穿堂屋,刚踏进后院,谢彦便听到金氏一连串咳嗽的声音。
听这声音,谢彦知道金氏的咳疾加重了不少,便加快了脚步走进了金氏的寝室,谢复壮跟在了后面。
他俩一进门便看到金氏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咳的弯下了腰,憋红了脸。
方氏和窈姐儿站在她的身边帮她捋着背。
方氏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娘,听儿媳的话,不要在乎那几两银子了,请个好郎中吧。”
乍一看,方氏就像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儿媳。
但在谢彦眼中,只能是呵呵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讨好金氏,想要拿回管家之权吧。
谢彦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拉了金氏放在桌上的手脱离了方氏。
待金氏咳嗽缓了过来之后,他把金氏搀扶了坐到了靠桌子的一张团椅上。
谢复壮很是乖巧,帮金氏倒了一杯水,金氏接过水缓缓地喝了几口,胸口松快了些许,长吁了口气。
“祖母,您不是看过郎中吗,每日都熬药,怎么这咳疾越来越重了?”谢复壮问。
方氏走了过来:“你们只知道祖母喝药了,但你们知道祖母请的都是便宜的游方郎中吗?”接着她转眼看向了金氏:“娘,这趟我是不能再依着您了。”
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几两银子递给了谢复窈:“窈姐儿,你拿了到前院给小四,让他立即去请杨郎中过来,若是杨郎中手头有事,口头加银子,不论多少,务必让他即刻就来。”
谢彦听说过,杨郎中是云林县城最好的郎中,求医者门庭若市。
若是让杨郎中亲自上门跑一趟的话,必然会耽误那些排队人的时间,所以让名医上门的价钱定然是不菲的。
金氏盯着方氏递给窈姐儿的银子,眼中有些许的舍不得:“让杨郎中来,那得要多少银子啊!?我又不是娇弱的人,我自己去他门上即刻。”她说着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被方氏按住了肩头:“若是我们带着您去,就得守他那里的规矩排队,这么老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间能排的上,这是其一,其二外面风大,您万一着了风加重病情,谢郎回头会怪罪儿媳的……您不疼自己,您得多疼疼儿媳,被谢郎指责可不好受。这是我的事,于情于理,这银子都该儿媳来出……您啊,就安心等着吧。”
谢彦觉得方氏越来越会说话了,明明是为金氏请的郎中,听她这么一说,倒成了为她自己请郎中了。
——让金氏受的心安理得。
前世作为总经理的谢彦,自然会有好多下属逢迎拍马,他评估了一下方氏的水平,给了个及格。
窈姐儿表面上看着温婉,其实主意大着呢,她见方氏给了银子让去请郎中,二话不说便接了过来,拿了去前院请郎中了。
金氏心疼银子,开始唠叨:“我这老毛病了,每年都会犯几天,在谢家村的时候,我都是请隔壁村的一个小丫头帮忙看的,三副药就好了,没想到这县城里的郎中还不如我们山凹凹里面的一个小姑娘!吃了六天的药了,不但没见好,还越发地沉重了……”
方氏走到金氏的身后,帮她捶着背:“这哪里是县城的郎中哦,这游方郎中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可能还不如山凹凹里面的,只是正巧走到我们家了……”
谢复壮饶了挠头发,他的爸妈回谢家村祭祖了。
在谢家村的时候,金氏犯病,晚上都是吴氏陪着的。
“祖母,爹和娘回老家了,今晚只好让阿姐照看您了。”谢复壮讷讷地道。
方氏斜乜了谢复壮一眼:“这是看不起你婶子吗?有婶子在,还轮不到你阿姐来照看,再说了,她还是小孩子家,哪里就会伺候人了?若是娘不嫌弃,以后啊,晚上都我来伺候吧。”
谢复壮弱弱地“哦”了一声,在他潜意识中,面前的婶子不像是能照顾人的人。
金氏示意方氏不用捶背,坐下来说话。方氏依言坐到了金氏身边的一张团椅上。
金氏又喝了一口水:“我哪里就弱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了呢?!晚上我一个人就行。”
方氏正想要说什么,见桂香拿了冰糖雪梨进来,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从桂香的手里接过了冰糖雪梨想要喂金氏。
金氏把头偏到一边,“还真不习惯人伺候,我自己来。”
她说着便从方氏手中接过了碗。
只是下一秒,她便开始咳嗽了起来,由于咳的太剧烈,手中的碗还差点翻掉,好在方氏离的近,一把扶住了碗。
方氏把碗拿了过来,嗔怪道:“您呐,太好强了,都病成这样了,还说不要人照顾?若不是儿媳扶了碗,这碗就得掉到地上。就这么定了,晚上儿媳就睡在您身边,您要喝水要干啥,只要推一下儿媳就行了。”
金氏止住了咳嗽,“让桂香陪着我就行……”
方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墙角低头垂眸的桂香。
“她每天的活儿多,晚上陪了您,明天她就没精神干活了。”
金氏最终屈服了:“那就有劳玉儿了。”
玉儿?
谢彦:“……”
这称呼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
以前是:“你继母”,“那小人”,“屠夫之女”……
如今却是跟谢怀安一样称呼方氏为“玉儿”了!
谢彦可以想象,白天他们在学堂读书的时候,方氏定然是花了很多心思来讨好金氏,才会取得如此成果。
“母亲,今天的西衙太忙了,儿回来迟了!”谢怀安几乎是冲了进来。
谢怀安进来后便忙着问金氏病情,得知金氏病情加重,眉头缩成了一个“川”字,得知方氏为金氏找了杨郎中,眉头舒展开了,得知方氏要亲自照看母亲,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方氏的手。
方氏别过了头,一脸的娇羞模样,说“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好一派感人的场景!
谢彦的眼睛亮了亮,不是被眼前的“美好场景”所点亮,而是看到了墙角“桂香看谢怀安的眼神”。
——眸光里充满了羡慕和迷恋。
桂香是原主母亲南宫蔷的陪嫁丫鬟。
当年南宫蔷嫁给谢怀安的时候,一共来了四个陪嫁丫鬟,南宫蔷去世前把她们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们,让她们自寻个好人家嫁了。
其中两个丫鬟拿了卖身契后,朝南宫蔷磕了几个头就走了。
桂香和荷香倒是留下了,说要陪着原主长大。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荷香动了嫁人的心思,找了户良民嫁掉了。
而桂香却一直留在了谢府……
及至后来,方氏当家,苛待桂香,让做了灶下婢,她也无怨无悔。
她已是良民,本可以一走了之,过自己幸福的小生活,却甘愿苟在灶膛的一角为谢府为奴为婢。
在外人看来,她是忠于昔日的主子,但在谢彦看来,这不是她甘愿为奴为婢的理由。
昔日的主子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她眼中的小少爷也去了老家,她留在这里忠谁呢?难道是不待见她的方氏吗?
不用眼睛看,谢彦也能猜出来,她忠于的是谁。
除了谢怀安外,还会有谁?!
虽说谢怀安这人不着调,但这副皮囊倒是无可挑剔的,要不然怎么会让南宫蔷下嫁?
随着桂香无意中的眼神流露,谢彦更加确定了桂香留下的心思。
她今年二十三岁,在这个朝代,属于大龄剩女的范畴。
虽没有十分的容貌,但五官端正,风姿绰约,透着成熟女人的韵味。
谢彦的眼珠转了转,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在他脑中形成——既然方氏这么想要巴结金氏,趁这个空档,让桂香去讨好谢怀安吧。
心中有了这个成算,他走了过去,轻轻呼唤了几声“桂姐儿”,桂香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顿时红霞飞起。
谢彦把桂香拉到了门外。
由于自己个头不高,他让桂香蹲下来一点,在她耳边轻声道:“祖母生病,方氏伺疾,老爷事忙,您不仅是家中的“老人”更是我的娘家值得信任的人,对家里的事情,您得多上上心…如今家里使唤的人少了,前院的那两个伺候的,年龄小,不知事…老爷回来,您得多照看照看……”
桂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了看谢彦,恰好对上了谢彦的一潭深眸。
谢彦连忙眨了眨“星星眼”,“桂姐儿,看到您我就会想起我那去世的娘……”
提到南宫蔷,桂香眼泪流了下来,轻轻搂住了谢彦的小胳膊。
谢彦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要桂香上位的想法。
桂香:“……这,我……”
谢彦鼓励她:“你可以的!”
桂香低了头,仔细思忖着谢彦的话。
这些年,方氏对谢彦的虚情假意,她都看在了眼里,若是自己真的能跟谢…郎好上,也能帮谢彦说上话。
况且这些年自己蹉跎岁月留在谢府,难道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她咬唇点了点头,方氏善妒,不准谢怀安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如今金氏生病方氏伺疾,倒真是一个好时机……
最重要的是,“小少爷”没有嫌弃她,似乎想要自己做个……后娘。
她洒然一笑,只要能跟着他,委屈自己当个妾又何妨?
她脸上挂着激动的泪水回到了灶下,今后她要做一个体贴的人,为自己,也为彦哥儿加把劲。
***
不一会儿,窈姐儿带了杨郎中进来了。
那郎中六七十岁的年纪,个子不高,瘦瘦的体型,眼窝深凹,胡须稀疏。
他坐下来之后,照例“望闻问切”了一番,开了药方递给了谢怀安,然后嘱咐怎么煎药。
谢怀安着急地问他有几分把握。
杨郎中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对金氏道:
“你们这些年龄大的就喜欢找便宜的游方郎中看病,他们看了就走,也不管你们好不好,若是好了,你们就觉得是游方郎中本领高强,若是不好,病拖重了,就像你这样……让我们来擦屁股,我要是看不好的话,就会说我没本事喽。”
“殊不知,游方郎中看病的时候,病还在肌理,好控制,若是那个时候让我来看,保准是药到病除,如今……,就很难说了。”
他说完摇了摇头。
“您这啥意思啊?我娘是治不好了吗?”谢怀安激动的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杨郎中的脸色变了变,强装镇定道:“我们郎中看的是病,不是命!阎王爷要人三更死,谁也拖不到五更!”
这说的是什么狗屁话!谢彦也恼了。
但他知道这庸医也是没法子的,勉强也勉强不来。
在谢怀安、方氏跟杨郎中掰扯的时候,谢彦走到了院子里。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彩霞染红了西边的半边天,天边的云朵显得分外美丽。
他走到桂花树下,摇了摇桂花树,小小花瓣飘落下来。
树枝荡漾,晃到了围墙上的秦路身上。
秦路翻过身来,抓住了桂花的树枝,探头看向谢彦,问道:“叫我何事?”
“发个信给我大舅,就说…我病重,让他请京城最好的郎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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