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葬礼

姜老太爷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令他这清修的人不免皱了眉头。

见儿媳被掺着出门迎接他,立即免礼。

然后关切起病情如何。

黎云缨坚持福礼,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是苍白得紧。

礼毕后还略有歉意地说到:“媳妇不孝,府上的琐事耽误了公爹的清修。”

她如今装病摆烂,两个小子又要守着灵堂。

姜老太和小张氏成日只会搞事情,把好事变坏。

没办法了,老头子这个素日里求仙问道的世内高人,躲不了清闲。

就必须少不得要支棱起来。

忙碌了几日,姜老太爷越发明白他儿子的好。

也就越发嫌弃老太婆做的糊涂事,连带着一并不待见小张氏。

但姜老太爷对这个大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见她知节守礼,年纪轻轻就丧夫,心里更多了几分愧疚,连忙叫人去端熬好的参茶来。

那是他的份例。

所以这是体恤儿媳妇来了?

倒也不是。

是姜首辅的棺材板翻了,他怕纸包不住火,一个人兜不住,得赶紧再找个能扛事儿的人一起顶包。

黎云缨淡淡地谢赏。

病恹恹的,看起来没有几分精神。

姜老太爷捋了捋修剪保养得宜的半尺青须,再次启齿:

“忠儿的事,就让他们去操持吧,你且将养着。”

黎云缨略颔首:“好的,公爹。”

恭敬有礼,服从安排。

有种重拳打在了棉花里一样的感觉。

姜老太爷嘘咳一声,继续尬聊:“我来也没有别的事,听说你把中馈的账本递到了你婆母院里。”

一提这事,杏儿就急。

“是她们抢······”抢走的。

锦翠立即上前拽了傻丫头的袖子。

把人往外面带。

黎云缨也是一阵咳,随即点头:

“这几天实在是不济,只得让婆母与弟媳多操心了。”

言毕还继续咳了两声。

锦翠接过小道童奉上的茶,立即进去递给了她呷了一口,帮着顺了顺气。

又听到姜老太爷叹了一声,摇头道:

“你婆母是个不成的,还是得你来。”

黎云缨盯着手里的参茶,不接话。

账本=烫手山芋!婉拒,谢谢。

姜老太爷等了会继续提议道:

“若是身子不济,就让你二妹瑶儿和三房的小张氏过来协理,我走后,府上还是交给你才叫人放心。”

见人依旧沉默,姜老太爷继续道:

“这是成忠留下的遗物,他这一去……”

提及伤心处,老泪纵横扯起宽子大袖擦了擦,继续道:

“往后姜府,和姜氏一族就只能交给你了。”

小道童接过眼色,即刻奉上一个绛红色包裹。

里面是姜首辅的手书。

除了寻常是几封家书,还有两页信笺。

上面附有些许曼妙情思的词句,如:

终日思卿卿不至,漫漫相思思无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上一世的黎云缨不明真相,只一眼便泣不成声。

恨不能跟着亡夫一起去了,才能抵得这一腔情真意切。

然后就给这个骗鬼的糟老头子守了一辈子活寡。

心甘情愿地替姜府干到死为止,呕心沥血扶持庶房小辈,最后连副棺材都没捞着。

此刻,面对这一打卷写着狗男人与小妖精偷情藏腥的词信。

黎云缨:yue~

其实想来正主也不是小气到不能容人的,狗男女若真是两情相悦,大可明言。

何必偷偷摸摸,还枉送了性命。

一边想守着清流正派,一边又忘不了青梅竹马的梨儿姐儿的。

装什么举案齐眉,好一个地狱笑话。

更可恶的是姜老太婆这个死婆子。

偏人前人后地诋毁是黎氏命硬克夫,当面背面地骂怎么死的不是她。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正主就真当自己是姜家的罪人,更加咬着牙凭一己之力撑起了姜家的门楣。

即便是大房三个麒麟之子与武帝政见不合,全部外流边域。

她也将庶三房推成了国舅府,继续维持着姜氏百年氏族的传承。

全都是因为这些信。

还有姜老太爷颠倒黑白的高超技巧,让她应诺姜氏永不分家。

否则怎么好好的一位开国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将门虎女,像是被下了降一样,被一群贪财好色沽名钓誉的草包骗得团团转?

因为她将这苦甘之如饴,心甘情愿去弥补,去全那份从始至终都在骗她的情。

黎云缨内心嗤笑,实在嘲讽。

装,谁不会?呵!

将手稿随意翻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呕了口血来。

锦翠大呼夫人!

杏儿大喊来人啊传府医,噢,忘了她就是府医,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扎针。

银针变黑。

杏儿大叫:夫人中毒了!

姜老太爷正当以为儿媳是被儿子的情意感动到生离死别。

突然也被一口黑血吓得够呛,一惯炼丹制药的他如何不知这是中毒。

当即下令:

查!彻查!

一院子的婆子丫环全部拿下。

小厮又去灵堂请了两个公子过来坐镇。

很快便水落石出。

姜老太爷带人把柳婆子等人绑了,回院后让人一并去小张氏院里把相关人等全缉拿过来。

锦翠与两位公子前行,势必为大夫人讨个公道回来。

黎云缨躺在阁楼的贵妃榻上继续赏花,花开了,海棠花未眠。

杏儿倚在窗前望眼欲穿,拿了一柄铜制的望远镜在慢慢调试镜片距离。

在找准最佳机位,兴致勃勃地等那边好戏开场。

姜老太爷正位居中,左侧两青衫小仙童一人执拂尘一人执剑。

右侧两个白衣孝子装的孙子,左右都是好相貌的,他很满意。

再看庶子与小张氏,还有那三个或胖或瘦,高矮不一的庶孙。

一个比一个磕碜,越看越辣眼睛,他没眼看,多看一眼便是扰他修为。

跪着的被绑的婆子们,瑟瑟发抖。

她们都知道执剑童子出面,代表什么。

老太爷不轻易过问家里事,一旦请了他的镇宅宝剑。

那就是今天是有人要祭天了。

听到有如此动静的姜老太,干脆抱恙不出。

只遣了个婆子来说她病了,顺便当个代表。

姜老太爷点点头,让人在旁候着,定眼问柳婆子:

“说吧,怎么回事?”

柳婆子额头上的汗像黄豆一样滚动,磕磕绊绊地说:

“药是,是三夫人房里的钱姑娘给的。”

一并被捆的钱姑娘更是一脸无辜,忙问:

“药?什么药?老太爷、夫人,还请明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锦翠差点没忍住又抽鞭子了,怒斥:

“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那日是不是你钱金汁姑娘,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去我们院子被大夫人逮了个正着,将你当贼误打了一顿,所以你怀恨在心,就伙同柳婆子下毒害姜家的主母夫人!”

一听是被姜府众人取的诨名,钱金汁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自那日后,此诨名就像一生的耻辱跟随她。

任心中再恨,此刻也要将无辜装到底。

钱金汁把眼泪一挤,换上常用的委屈表情,陈情:

“奴婢冤枉呀!就算是被大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给打了一顿,奴婢也不敢毒害主母夫人的,请老太爷、夫人、公子们明鉴。”

嘿这小贱人还敢睁眼说瞎话。

锦翠软鞭搁手里了。

姜含光拦下习惯拳头说话的翠姨,挑了重点讲到:

“你且说药是怎么回事?”

钱金汁歪着头想了想,好似记起什么:

“莫不是老太太这边花嬷嬷给的补品,奴婢只代劳送过这个。”

她与小张氏早就合计过了。

如果事情败露,就往老太婆那边推。

姜老太的眼线速报。

气得她砸杯子。

骂这个小唱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拉她垫背。

自己差事没做好,屁股没擦干净就应该自己把事情背了,还敢攀咬!

贱妇!枉费她的抬举。

还想做含赋的姨奶奶,想得美!

花嬷嬷被提名,人在旁边站,锅从空中来。

她还来不及说话,姜老太爷已经一杯热茶砸了过来。

“又是你这毒妇!”

他记起启程那日,就是她跟着老太婆身边。

也准是这毒妇安排了车马,将老太婆那侄女送至神殿。

一切祸害的根源症结,就在此处!

花嬷嬷看老太爷如此甚怒,知今日是脱不了干系。

她也知道这是小张氏的伎俩,弃车保帅。

如果舍了她一把老骨头,换来夫人对她家里的照顾。

那这个祸事挡了也值。

花嬷嬷什么也不说。

遂就认罪道:

“老爷恕罪,一切都是老奴替小姐不值,黎氏不仁不孝,难堪姜家主母大任,是奴婢自作主张。”

“今日之事,与他人无关,还请老爷夫人少奶奶善待奴婢的家人。”

说着把心一横。

咬牙自尽了。

姜老太闻言感动得挤出了两滴鳄鱼泪。

随即令人赏了十两银子给花家人。

人死罪消。

姜老太爷也不好太过罪罚发妻,一并敲打了小张氏一番后,将柳婆子扭送官府。

毒害主母的罪名够这婆子用一辈子恕罪的。

而柳家上下只要沾亲带故的一个不留。

全部发卖。

儿子侄女全贱卖到苦寒之地,做了苦役。

至于钱金汁,即日起调离三房,贬为末等杂役。

后来管事给她分的就是倒夜香的活,整日与金汁为伴,人如其名。

闲来无事婆子们喜欢拿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钱姑娘说笑取乐,问:

金汁姑娘,今天又吃了几桶喝了几桶啊?

钱金汁在水房边上,奋力刷着马桶。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等着,有朝一日,哼!

夫人不会放弃我的。

还有含赋少爷,他也离不开我。

只要忍一忍,过了这阵风头。

夫人照样把我调回去,那时我就是少奶奶了,非扒了你们这群婆子的皮不可。

批注: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范成大 《车遥遥篇》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晏几道《鹧鸪天》

终日望君君不至。引用冯延巳《谒金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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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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