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来到了江暮归那辆停在校园停车场的黑色轿车旁,上一次撒图钉功败垂成的遗憾再次涌上心头。
校内和办公室被严防死守,禁止他搞破坏,但这辆车,可不属于学校的公共财产吧。卓昔然的目光,带着兴味,扫过车身。
他想成为江暮归生命里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一个想起来就隐隐作痛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随身的工具包,安静躺下的金属器械闪着寒光。这一次,他的手指伸向了更致命的地方,刹车系统。
想象着江暮归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紧方向盘,脚下却突然失去控制的瞬间,那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恐惧?错愕?还是对他的怨恨?这种刺激的想象,让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亟待得偿所愿的快感,在血管里奔流。
他心里混着恶意的恋慕,逐渐又扩大了。
一开始他的恶作剧,仅是无害地想弄脏江暮归的衣服,桌子里塞几个匿名告白纸条的小学生恶作剧。江暮归一次次不买他的帐,巧妙避过他设置的所有陷阱,却又对他不加以惩戒,不会对他释放出远离的信号,这纵使卓昔然的行为逐渐升级。
在恶意叠加升级的背后,离不开江暮归的纵容。那遭遇什么不测,也都是江暮归自己的错。
卓昔然伏下身,他刚碰到冰凉的底盘边缘。
尖锐刺耳的汽车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凄厉的鸣叫瞬间撕裂了停车场的寂静,无孔不入地扎进卓昔然的耳膜和神经。他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跑?工具还在这里,现在收拾肯定来不及吗,留着简直是铁证如山。不跑?等着被抓现行吗?
就在他僵在原地,被警报声钉死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带着活人的温度,甚至有些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不容他反应,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将他从车底拽了出来,拖着他踉跄地冲向停车场的阴影处。卓昔然惊魂未定地扭头,逆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看清了拉着自己狂奔的人影。
一张容貌昳丽,极其富有冲击力的脸撞入视线。本来这样的人,应该是过目难忘的,可在卓昔然记忆里,只剩下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模糊印象。
教堂那日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在他脑海中还是和其他的日常脱节,仿佛一场电影里生硬插入的广告部分。他很难把教堂、神父、修女、水晶球、洋装女孩,和他生活里的所有前因后果联系起来。
连带对那日的所有其他记忆,都滋生了混乱的不真实感。类似的感受,他对童年相关的记忆,也出现过。他都忘记了自己父母的容貌,该是什么样子。
在脑海中搜寻片刻,卓昔然终于想起来,这是江暮归的弟弟,江宿迟啊。
江宿迟抛弃幼小生命的图像历历在目,这个远比他恶劣的杀人凶手,如今却在拉着他逃跑。卓昔然思忖一番,他对江暮归的车子试图改造,被抓了最多说成盗窃未遂,而江宿迟可是杀人犯,被当成杀人犯的同伙可比偷车严重得多。
何况那日他们确实有见面,他那日的记忆都模糊了,更别提报警。一被审问,他明显难逃罪责。这个公子哥,该不会把他当成替罪羊扔出去吧。
天边的繁星闪烁,微风吹拂。忽略卓昔然和江宿迟的狼狈形状,实在是个舒服的夜晚。
他们从室内的停车场,一路狂奔到室外,似乎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逃亡。
一到几棵茂密的景观树后,暂时脱离了警报声的核心范围,卓昔然猛地甩开江宿迟的手,像甩掉附着在身上的虫子。慌乱中,他下意识地举起了手里还抓着的扳手,金属的冷光直指江宿迟,仿佛那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怎么,江少爷是嫌罪名不够多?校园绑架也打算加上?”卓昔然在试探着。
被甩开的江宿迟脸色一沉,那双看似含情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但听到卓昔然的话,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的怒意迅速被一种彻悟了然取代,他知道卓昔然在顾忌什么。
在其他人面前往往分寸有礼的江宿迟,在卓昔然这个带给他异常痛苦的源头前,忍不住摆出臭脸,失去自己的伪装。
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精致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极其刻意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着刚才抓过卓昔然手腕的地方,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听到那个“又”字,他不禁发笑。
“绑架?真是可笑。你浑身上下,卖了都不够给我添双鞋的。”他表露出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我来探望我亲爱的哥哥,关心一下他的教学工作,碰巧撞见个鬼鬼祟祟,拿着扳手在别人车底下捣鼓的小毛贼,见义勇为想把他扭送保卫处,这算什么罪名?”他向前逼近一步,线条略为柔和的脸,在阴影里带着压迫感,“倒是你,做贼心虚的样子,真够难看的。”
江宿迟标致的脸上,看不出底下竟然有这么厚而稳健的脸皮,对其心理素质,卓昔然自愧不如。
毕竟是现行被抓,卓昔然自认倒霉,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破摔,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多少?”比起被抓住破坏车辆,他更怕江宿迟跑去江暮归面前嚼舌根,让他的计划功亏一篑。
虽然没有江宿迟通风报信,他也从来没成功过。
能把弟弟扔下水中的蛇蝎之辈,卓昔然希望江宿迟不要有兄友弟恭的感情。从江暮归从未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里,主动提起他的家庭成员来看,他们关系应该不太好。
此话一出,基本等于对江宿迟透底了。
怎么他撞见江宿迟作恶,得意的是江宿迟,而江宿迟撞见他作恶,得意的还是江宿迟。
江宿迟在这里洋洋得意,有空监视他,意味着落水事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江宿迟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想把人吞吃入腹的妖怪,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沙哑:“想知道?把你手里那破铜烂铁扔了,过来点。”
扳手“哐当”一声被卓昔然扔在沥青地上。他狐疑地靠近一步。江宿迟身上传来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从你往他座椅上藏图钉开始。”江宿迟的声音几乎贴着卓昔然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往他风衣上弹粉笔灰,在他杯口抹泻药。哦,还有,那次你往他办公室门把手上涂强力胶,等他被粘住出丑……桩桩件件,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语调像是在给临睡的小孩,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遗漏。
卓昔然的心沉了下去,随即又升起一种怪异的释然。
江宿迟这个亲弟弟,看着他这么关照他哥,居然袖手旁观?看来这对兄弟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透顶。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江宿迟去告密了。
就算江暮归已经知道了每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起码不能由第三方透露他精心布置的机关。他和江暮归之间的游戏,不容外人插手。
至于报警勒索种种,卓昔然自认身上没有可让这大少爷图谋的,那这大少爷的跟踪,无非就是想确认他有没有泄露秘密。
卓昔然率先自我交代认输了,盯着江宿迟的眼睛,“你也看见了,那件事,我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这是他最大的筹码。
江宿迟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应了下,“我当然知道。”
人命关天的事,在他嘴里随意得像个玩笑。“如果你的嘴,敢漏出半个不该有的字。”他微微倾身,手指轻轻点了点卓昔然的心脏位置,“你现在待的地方,就不该是学校,而是医院的太平间了。”
狠话放完的瞬间,江宿迟的脸色却骤然一变,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轰鸣,要将他碎裂的钝痛,瞬间席卷了他。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挺拔的身姿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被那股无形的巨力抽走了所有支撑。下意识地,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抠住身旁粗糙冰冷的树干,指节几乎捏得出血。
然而,与以往那种被海量信息碎片淹没的混乱不同,这次涌入他意识的只有一句话。它并非来自于听觉或视觉,而是如同母胎羊水里的血肉交融,用无需人类语言理解的存在感,下达不容置疑的绝对律令。
绝不能伤害卓昔然,这句话镌刻在了他的意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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