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棱,撒在桌面。
“那先生以为,沈将军此人,朕是该杀还是该留?”
终于,许云阶问出了真正想问的事。
温眠卿没有立刻搭话,而是低头看杯中青褐色的茶。
跟着看过去,许云阶发现这老者腕上佩戴着一根不符身份与年龄的红绳,颜色崭新,编织细腻,应该是近来才戴上的。
只是大半被衣袖遮掩,他看不见红绳系着的是什么。
温眠卿捕捉他的目光,没有遮掩也没有解释,想了想,道:“该杀。”
……
沈千重回京时,春暖花开,浅草遥看成毯。
许云阶松了厚衣,穿雪青石绿掺杂的衣服在城门迎接,看见那人穿着甲胄,披着披风,留了满脸胡子,策马扬鞭而来,发出大笑声,身后跟着军队,尘土飞扬。
许云阶心想,真是个野人。
臣子们受到惊吓,脸色雪白,纷纷躲开,又觉不好,身为臣子怎么能不趁机表表忠心,大叫着“护驾”。
许云阶道:“不必。将军凯旋,朕心甚悦,想来将军也是一样的心情,高兴便笑才是好事。”
他说完,那癫狂笑着的将军已经近在眼前,翻身下马,三两步滑过来跪在他脚边,若火炙热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半响憋出一句:“官家可好?”
“尚可。”许云阶细瞧他,蓦地俯下上半身,指尖虚虚指着沈千重的胡子,“将军为国为民辛苦了,赐宴万春殿。”说完极小声地补充,“你现在,可真像个为情发狂的癫公,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现在想上我。”
“谢官家!”沈千重看他,目光灼灼,视线扫过那根健康泛红的手指,喉结一动,伴随而起的吞咽声让许云阶真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吃下去了,不由得后退一步。
说来两人将近三月未见,这人居然壮了。
许云阶暗自冷笑,信里情意绵绵,说什么茶饭不思,梦里尽是他。看山像他,临水见他,行军看一只大雁都觉得这定是两人都见过的大雁,相思成疾,都瘦了。
原来是胡言胡语,不是真心的。
回去时,许云阶趴在窗边,和随行的存安说话,沈千重想他多日,见他不理自己,急得心火烧。
没等到皇宫,沈千重便偷偷溜了,回府抱着怜玉亲一口,洗漱剃须,换件衣服,才马不停蹄赶进宫。
他到时,御史们正对着昏昏欲睡的许云阶弹劾沈大将军目无国法,无视帝王,自视甚高,功高震主。
群臣激愤,说得唾沫横流,要不是许云阶坐得高,坐得远,指不定已经被这群臣子洗了澡了。
沈千重哈哈大笑,阔步进殿。
“……”
众人看着这个与方才外相上大相径庭的将军,皆是安静。
此人不愧是能做“三嫁之臣”的,竟是何时剃须换衣,做回他的俊美男子?
许云阶见今日主角到了,合合眼努力醒瞌睡,坐正了,顺从众臣的意思逼问道:“将军方才去了何处?”
沈千重露出讶异之色,道:“不是官家嫌臣仪容不洁,令臣先回家洗洗?”
许云阶想了想,自己确实嫌弃沈千重的长须,点头道:“爱卿们不必生气,将军爱美,人之常情。今日曲宴,爱卿们何必为难自己,将军胜利归来,定是过于激动才会如此,赵卿你说呢?”
赵家主君——端王妃的兄长赵敬忽被点名,有些措手不及,捏紧笏板道:“官家所言臣拜服,今日曲宴,臣只想赏花赋诗,钓钓鱼。若沈将军这般整洁英俊地站在园中,臣定是十分开怀,乐上加乐的。”
会看人眼色的都这般说了,那便是皇帝无意为难沈千重了,众臣罢休,不再同仇敌忾针对回来必是死局的将军,翘首以盼开宴。
许云阶见他们不再吵架,领着人逛花园。
春日景色明丽,日头不冷不热,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众人浩浩汤汤,和谐地说说笑笑,也算是君臣得宜。有眼色的史官已经记录下来,须得言辞优美,道出这是一个云龙鱼水、将相和睦的朝代。
半道有人跃跃欲试去钓鱼了。许云阶前几日才从温眠卿处学得钓鱼精髓,也颇爱此道,正要加入,后颈一温,看见那人时已经被贼人抱到了山石后面。
沈千重急吼吼抱住他,吻了过来。
他温顺张嘴,抱住沈千重的脖颈,靠在背后禁锢的手上,腰肢酥软。
沈千重的目光牢牢锁在他的颊边,又忽然定在他红艳的唇上,声音低哑哀求:“殿下……我想要……”
许云阶垂着眼,泪光剔透,单薄的皮i肉上泛着嫣红,湿润的嘴半张,轻轻呵出一口气,推了推他,道:“不行,有人。”
许云阶说完,反押着沈千重往山石里去。山石嶙峋,草藤横生,沈千重怕他磕着,也不敢反抗。
将人推倒在带着水的草地里,许云阶单肘抵在沈千重颈边,瞧了瞧这人乌发之上、石缝里开出的一朵紫色小花,觉得有些可爱,花可爱,人也不差。
笑一笑,许云阶抬手,不带狎昵地揉一把沈千重坚硬非常的手臂,拍着那隐忍的脸颊道:“将军此地解决,朕有事就不奉陪了。”
没来得及转身,有意玩心眼的人已经被那禁欲多时的人拉进怀里,动作下流起来。
沈千重眯着眼,危险地俯视身下人,神情如狼,额角青筋暴起,说出的话居然是温柔的:“不会有人来的,殿下……云阶……给我一次吧。”
许云阶:“……”
许云阶:“阿嚏!”
他捂着鼻子,侧过首,从怀中找出条帕子,用帕子包住鼻子,不带挑衅却带些好笑地抬眉,道:“将军是要我这样做吗?”
许云阶什么样沈千重都有兴致,可就是病了不能,尤其还是在外面,乍暖还寒的天气,谁知道下一刻天会不会变阴。
沈千重怕自己收拾不及,叫人病上加病了。
“不想就起来吧。”许云阶让人把自己扶起来,看他为自己整理衣服,恋恋不舍地抱一抱,摇一摇,亲一亲。
“如何病了,摸着也不热。”沈千重拉着他往外走,“有好好喝药吗?”
“喝了。”他乖巧应答,又说,“南边涌出一股流民,派人去安抚了。可惜多日前有人来报,流民已成气候,以一个叫陆溪的贼人为首,招兵买马,揭竿而起,已经击退我们五员大将。”
“我也听过此事,”沈千重扬眉,轻蔑道,“不过一个小儿,五千兵马足矣。”
许云阶顺势道:“那将军替我摆平了吧。”
本就是如此的。可沈千重蓦地回头,捏住许云阶脸颊,阴沉道:“你在给我下套?不……你是要调我出京?为什么?”
许云阶拍开他,整整衣袖往外走,瞥一眼愣怔的人叫他跟上。
一片阒然。
许云阶冷淡的令人生寒。
沈千重最讨厌他这个样子,前一刻尚甜言蜜语温柔似水,现在却摆出这样无情无义的姿态来。
做给谁看。
哼。
沈千重以为许云阶是有些在意他的,不说喜欢,但至少不厌恶,还可以是不排斥的枕边人。
可午夜梦回,身边人从笑盈盈到刀剑相对,只为杀他,次数多了,他都当真了。
毕竟……许云阶就是这样的——温柔地靠进他怀中,然后,将他杀死。
到了群臣赏花钓鱼的亭中,许云阶赞赏了两个臣子的词作,加入钓鱼,赵敬守在他一旁,和他闲聊。
“官家方才去了何处?将军势大,官家还是当心啊!”
许云阶如孩子般侧头看他,轻柔一笑,道:“爱卿说笑。”
朝中臣子有多半是先帝旧臣,除了那些李惊天入京时杀的、许云阶登基时换走的,其他各有本事守住自己的饭碗,说为民也好,说忠君也罢,这些人确实是做过些事实。
旧臣古板守旧,宿域人在他们眼中尽是些虎狼之辈,野心勃勃,不可结交,不可封官。
朝中的宿域之臣虽然尽数被斩杀罢官,可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便是弃暗投明、拥兵自重的将军——沈千重啊。
许云阶揉揉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手心,斜眼瞧了眼跟在别人身后茫然环顾的沈千重,无端被逗得一笑。
沈千重此人,可能这一生只有四件事,打仗吃饭睡觉,以及揣测他。
不会投壶,不会蹴鞠,不会下棋,不会作诗,这人什么都不会,真是无趣至极。
只是他不会怀疑,这世上所有人都可能杀他,但沈千重不会。
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宋子折,想起他们的少时光阴,回忆起那段很苦的时间。
宋子折三十四岁有了孩子,但他大抵是不会有了,他是腊月生人,已经二十九岁三个月,这么老的爹,如果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会不会养得不好?
他思量着,是不是应该给沈千重赐婚?
这人才二十五岁,以后的日子太长了,没有盼头可怎么得了。
可他是要杀他的。
夜宴时,许云阶刻意留意了有女儿的大臣。
周大人家的幺女被人掳走,还没有找回来,不行。
陈大人家的嫡孙女据说生的极美,温婉娴静,沈千重不配。
徐大人家的妹妹倒是可以,但这位姑娘追求有情人,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丈夫先前有过别人。
说到底沈千重不自爱,这么好的姻缘竟然就生生错过了。
许云阶抿抿茶,和善地对敬酒的臣子笑,端起存安递过来,充当酒的水。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他给归来的军士们赏赐官爵金银,给沈千重赏赐若干宝物,才洋装醉意,装模作样苦捱了半个时辰,才宣布散宴。
被存安抚到寝殿,许云阶累到不想沐浴,正撑在桌边养神,挣扎着要不要将今日的政事处理完,忽然被人打横抱起。
沈千重抱着他,三两步走到床边将,为他除去鞋袜,命存安端来热水,拧干帕子给他擦洗。
“累了就睡,现在是皇帝还不能随心所欲?”沈千重将他推倒在床褥里,翻身上床,又一把将他拉进怀里锢着,豪气道,“睡。”
许云阶无言以对,却觉得所留事物无关紧要,他很是赞同沈千重的话。
“那周、万二臣当庭争吵的事情?”
“明日处理!”
“给先帝陵墓抓贼的事情?”
“不用处理!”
“给琉国的国书?”
沈千重烦躁,捂住他的嘴:“本将军为了早日见你,快马行军,三十日的路程二十日走完了。你若不睡我们做些别的事情会不会更好些?”
说着,手脚不老实起来,许云阶拍他,转身睡觉。
存安一阵无语,熄灯出去了。
沈千重凑上去环住许云阶,低声道:“莫气,烦的事灭了就是。过几日我就带兵杀了陆溪,顺便灭了琉国,正好琉国前几日在边境大倒腌臜之物。”
“哼,真是国小心眼也小。”沈千重抱怨,吻吻他的后颈,起身放下床帐,回来又抱住他,“许云阶,我和你说个事。”
许云阶昏昏欲睡,含糊道:“你说。”
便如怕他听清般,沈千重选在这个时候说,还特意放低了声音:“我们会一直这样吧?”
许云阶好像睡着了,好久才应一句:“嗯。”良久又补充道,“到我死。”
沈千重放心了,把他团在怀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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