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花神节至,暖日暄暄,莺飞草长。
谷内的海棠花依旧开得娇艳,辛夷花也开得满山满谷,云蒸霞蔚,分外美丽。
白扶灵早晨采晨露,中午摘花瓣,下午掐香椿头,一天下来,忙得不可开交。
往年春分,他定会忙到深夜才回竹屋,可今年,他破天荒地在傍晚时分便回去了。
刚推开门,那张笑颜就赫然出现,莫名地,很心安。
秋灵籁接过白扶灵的竹篓,姿态慵懒:“先生可算回来了,再不来,你怕是只能看见我惨不忍睹的尸体。”
白扶灵有些疑惑:“为何惨不忍睹?”
秋灵籁一本正经地闲扯:“因为被饿得面黄肌瘦。”
白扶灵:“……”
见人又被自己逗到了,秋灵籁微微勾唇,熟稔地开口:“今日还是炸玉兰花片吗?”
前几日,先生总会在午时撷来白玉兰花瓣,而后将面粉兑上水,打入一个雉**蛋,加上少许的盐巴,搅拌成面糊状。
接着烧油,待油烧至七分热,用竹筷一片一片夹取玉兰花瓣,浸入面糊,再放到油锅中煎炸。
最后炸好的花瓣当真是清脆爽口,且淡雅清香,回味无穷。
白扶灵摇摇头,没有接话,反而转身问他:“公子可知‘食岁谷’?”
秋灵籁颔首,母亲曾经多次告诉过他,要“食岁谷”。
他有些疑问,母亲便解释:“‘食岁谷’即为吃时令食物的自然状态。”
自那以后,他谨记母亲的教诲,从未违反时令吃什么,且一直心怀感恩,尊重自然。
所以,先生今日不做炸玉兰花片了?
看到白扶灵在看他手中的竹篓,也跟着望进去,就发现里面是纹理清晰、红绿相间的嫩芽。
不禁开口:“先生,这是何物?”
白扶灵淡淡开口:“香椿头。”
春日主生发,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而植物都会萌发出鲜嫩的绿芽,此时的嫩芽最具生发之气,食之有益于身体。
也难怪白扶灵会采摘香椿头。
秋灵籁看白扶灵不停地将香椿头掰开,也学得有模有样。
悉数掰完后,白扶灵又拿到竹舍,在清水中将其洗干净,用开水焯了一下,看叶子都变成绿色,淡淡的芳香扑鼻后,捞出来过一下凉水。
沥干水分后,切成小段,撒上盐巴,搅拌均匀,而后放进一个罐子里,抬到竹阁,一切才作罢。
秋灵籁懒洋洋地开口问道:“先生,我觉得我今日腹中的才华颇多,都快要溢出来了。”
白扶灵眉头轻挑,难不成是看此时风光正好,想吟诗作赋?
疑惑地开口:“说正事。”
秋灵籁仰了仰头,喉结微动:“饿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却是缺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白扶灵沉默不语,估摸着腌制的时间当是已经差不多入味,就从竹阁中将其取出,放到青瓷质的折沿盘中,抬到方桌上。
不紧不慢地开口:“凉拌香椿。”
秋灵籁咂咂嘴,得,又是一道他没见过的。
他才发现,原来他见识竟如此浅薄。
为今之计,怕是只有跟着先生过活,方可见多识广啊……
芽肥质嫩、椿香浓郁,带着微微的苦涩,但尾尽余长,回味无穷。
秋灵籁半眯的眸子中透着一丝满足的叹谓。
这样的生活很好,山明水秀,四季鲜活,哪怕是没有山珍海味也很好,平日还可摘几朵桃花欣然煮茶。
且有先生伴着,他愈发离不开这里了。
————
云卷云舒,风去风来,转眼已到夏至。
不得不说,最近秋少主过得甚是肆意快活。
每次饥肠辘辘,白扶灵总是会做一些秋灵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菜品,令后者食指大动。
白扶灵时不时便会去落星林采撷些药草,他有时也会跟着去,炼炼蛊,除除虫。
但多数时间还是待在竹屋内,困了睡,睡醒后桌上还有已经泡好的花茶,幽香浓厚。
喝下去,也是大有裨益,强身健体。
亦或者,时不时替白扶灵试试新药,试完药后整个人愈发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所以自打他进空灵谷,体质便以方兴未艾之势不断增强。
若是再碰到那些令人厌恶的鬼祭师,秋少主想废了他们,怕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一切,归功于先生。
竹屋外又传来清越悠扬的乐声,秋灵籁不免又阖上双眸,静心欣赏。
这些乐声是经过白扶灵栖身之处的夏风扫过山谷时,所带来的断断续续又空灵清脆的旋律。
秋灵籁觉得,若是要说那声音是世间仙乐,恐怕也是不足为过。
而白扶灵回来时,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光景——
秋灵籁怡然自得地躺在他之前做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纳凉。
举止间,无不透露着屋主人的惬意闲适。
他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愠怒,还是习以为常,又或是……欢喜呢?
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耳边当即就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先生,你听,多好听啊。”
竹院霎时没有了声音,有的只是风拂过空灵谷,发出的轻灵薄亮声。
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说是香兰泣露也不为过。
心怀诗意的世人费尽心思,创作了无数的诗词歌赋,被后人世代传承,潜心研读,赞不绝口。
殊不知……
风一直不停歇,早就创造出无数的诗篇与乐章。
只是所听者甚少,而听者不自知。
倏地,秋灵籁嗅了嗅周围,依旧没有睁眼,懒洋洋地说:“先生,你手中拿着何物?为何这般清香扑鼻?”
后者轻描淡写地开口:“刚摘的山栀,可煮茶,亦可做栀子花渍。”
前者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拉长,说不出的缱绻和懒散。
墨羽般的睫毛轻轻地遮掩,投下一片阴翳,又有一种神秘的蛊惑意味。
白扶灵没忍住,唤出了声:“过来帮帮我。”
秋灵籁摇蒲扇的动作一停,慢条斯理地起身:“来了。”
不过片刻,白扶灵采的晨露就在小炉上“咕嘟“冒泡,桌上是两碗栀子花茶,鲜嫩的白花瓣在陶碗中翩翩起舞。
————
日子就这般清闲自在地过去了。
等白扶灵意识到时光飞逝时,已是小雪。
良久之前,他就估摸着秋灵籁到底是苗疆少主,迟早会被人寻来接走。
只是那寻人的人迟迟不来,他都已经习惯了秋灵籁的存在,甚至理所应当地认为秋灵籁应该是要和他一同住在这空灵谷中的。
不过……那些人终究还是来了。
小雪那日,雨遇寒而凝雪,新雪落在谷内,浅薄的一层白,远远望去如同白羽飘落。
本该是一片白净,却突兀地出现好多脚印。
白扶灵心想,果然,寻人的来了。
回到竹屋,就发现院中已站了许多人。
统一着无领直襟宽松式中长衫,下摆有若干绣花飘带相连,正中直襟无纽扣,以布带为结,个个身材高挺,颈戴银项圈,胸配银链饰。
还真如秋灵籁所说,苗疆之人多喜银饰。
许是被秋灵籁吩咐过,他们见到白扶灵的那一刻,就为他奉上了苗疆的最高礼仪——
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十分恭敬地弯弯腰。
异口同声地说道:“mongx rut.”(您好)
其实他们也是会说汉话的,可既为苗疆的最高礼仪,用苗疆语说出来方可带有最高的敬意。
白扶灵虽说听不懂,但也向他们微微颔首。
转而看向秋灵籁,神色清冷,语气毫无波澜:“既已有人来寻,那便离开吧。”
后者启唇欲说什么,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句:“先生保重。”
随即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空灵谷,待白扶灵再次看去时,只余模糊的背影。
细细碎碎的雪花又纷纷从天而降,落土即融,寒意不如秋雨之夜那般萧索凄清,也不如大寒那般寒气逼人。
他远远地望着秋灵籁远去的身影,眉眼一如往日那般淡漠清冷。
良久,他才伸出手接住一片纤小的薄雪,忍不住喃喃:“今年小雪似是分外冷,寒意亦是凛冽不少。”
这空灵谷中,又余他一人。
可想必不到几年时间,他又会忘了这萍水相逢,却赖在谷内不肯走,想法设法往他身前凑的秋灵籁吧……
一如往常。
————
回去的路上,秋灵籁的脸色是少见的冰冷,眉目紧蹙。
侍卫中的为首之人,急忙向他说着什么,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少主,那些鬼祭师不知从何处觅得的药物,可以轻易压制我们体内的蛊虫。且不知何时竟悄悄将那药投入了秋河,连夫人都中了招,而主上前几日便去宛国给夫人买吃食,至今还未归。”
秋灵籁冷哼一声:“当真是选了个好日子……贼心不死。”
他方才见着人的时候还很疑惑。
之前明明都已经用传话蛊告诉过母亲,先不要来寻他。
想到那些自甘堕落的鬼祭师,他微微眯起眸子。
本想着他们躲在暗处,只要安分点,那便可以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可是啊……他们自己非得老虎头上扑苍蝇——找死。
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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