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租车公司租来的银灰色丰田塞纳静静地匍匐在路边。
“伤口怎么样?”副驾驶的苏格兰回头问她。
回头的时候,他的目光淡淡地掠过贺泽。
“擦伤,没多大事。”她说。
“我出去接个电话。”安室透说。
这款塞纳车内空间很大,夸张一点说,黑川佑都能感觉到呼吸有回声。
“你们是她的同伴吗?” 贺泽问。
“是的。”
“不要问太多,贺泽。”她朝贺泽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贺泽瞥了她一眼:“你到底把我卷进了什么事件?”
“你不会有事的。”她说。
在僻静巷子里接电话的安室透对那头说道:“……是的,看样子他们不止掺和东京,还觊觎大阪的地盘。”
电话那头是津铁会的亲分:“他们惹上了锦藤会吗?”
“是的,”安室透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车,“今天闹得很大。”
“哼,他们也真是不自量力,锦藤会是好惹的吗?”
“现在怎么处理?我们还要插手吗?”安室透问。
“大阪的地盘我们没有说话的份,但是请务必把那个罪魁祸首揪出来,让老子亲自动手。”他指的是谋划参与津铁会继承人战争的那个。
“当然,不过到时候对方如果是断胳膊断腿地送过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安室透挂掉电话,回到车里。
虽然组织对暴力团有自己的计划,但和津铁会的交易在明面上还得继续进行。这几天他伪造了泥参会中的一个成员参与津铁会继承人战争的证据,并把这个交给了津铁会。
“我会给他们加一把火,坐等他们消亡吧。”安室透最后说道。
其他都在计划中,只有贺泽朔也遇袭击这件事不明不白的。为了保证贺泽的安全,他们把贺泽安置在附近的酒店里,又让灰皮诺分派了一个人手保护他。
安全屋。
脱掉外套前,黑川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领子上的圆形徽章,有点可惜。
这是店员送给她的,当时送她的胸针是小蜻蜓,她说有圆圆的吗,于是店员给她拿了圆圆的胸针,上面印着小雏菊。
可惜西装被子弹打坏了,胸针也用不上了。
在南7区的战争中,她所在的营发的通讯徽章也是圆圆的,别在领口。收复失地时,有一个黑人孩子在她的通讯器上帮她画了小花。
“它应该是蓝色的,但我没有蓝色的笔,”那个黑人孩子又强调,“不要记错颜色,它是蓝色的,天空的颜色。”
苏格兰见她把胸针取下来盯着一直看一直看,像要把那枚小圆片盯出一个洞来,有些好笑地凑近,站在她身后:“很喜欢吗?”
他的嗓音温润,呼吸也离得很近,就站在她身后,宽阔的肩膀把她笼罩在阴影里。
沉浸在回忆里的她猛然惊醒,手一抖,小雏菊胸针从手里滑落,“当”的一声砸在地上。
苏格兰弯腰帮她捡起来,走到她身前递给她。那双精致的凤眼凝视着她,抱歉地问:“我吓到你了吗?”
她怔怔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猫儿一样的眼睛钝圆,眼角却蜿蜒出一段上挑的弧度,蓝色的虹膜澄澈干净,像借来的天空碎片。
是蓝色的,是天空的颜色。
她才不会记错,收复失地的那一天,天空蓝得透明,万里无云,那个黑人孩子给她的通讯徽章画画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这种蓝色。幸存的人们拥抱在一起欢呼着胜利,蓝色的苍穹下是雀跃的废墟。
现在她一抬头,也看见了这种蓝色。
她一时间陷入迷茫,恍恍惚惚地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双臂圈住他的颈项,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黑川。”他试图唤醒她,却没有推开她。
温热的身体交换着热量,耳边的鬓发轻轻擦着,他感觉到抱着他的那个女人像弓一样一直绷着的身躯软了下来,挺拔的脊背泄气似的无力靠着他的胸膛。
他听到了心跳,擂鼓一般,她的很缓慢,越来越轻,他的很有力,越来越快。
“黑川,你没事吧?”苏格兰想到了什么,担心地问,手抚上她的脊背。
她没有答话,沉默的呼吸像海浪一样平静。
他正要拉开她,检查是不是受伤失血过多,但他顿住了。
“让我抱一会吧,蓝色。”她说。
苏格兰瞳孔微张,他错愕地眨了眨眼。
蓝色……?
安全屋有一口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缓慢而有力。
苏格兰垂下眼睛,掩住蓝色,他悄悄收紧手臂。
他偏了偏头,碰了碰她的脑袋。但这种触碰并没有像连接蓝牙一样读懂她,他心里旋绕的疑问越来越大。
到底是想到了什么?蓝色又指的是什么?
*
拉不下脸的黑川佑最后是用“苏格兰今天看起来很好抱的样子”这种蹩脚的借口来解释的。
她不知道苏格兰信了没,反正她自己是没信。
太蹩脚了,拙劣得她自己都不想提起来。
关上房间的灯,她面无表情地躺平睡觉。
【黑川:Kira,你帮我搜索看看,有没有《一万个巧妙的借口》那种教程?】
【Kira:有,挺多的,要我现在启用语音朗读吗?】
【黑川:读吧,我边睡觉边学习。】
另一个房间里。
苏格兰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忽然提起来一句:“你知道黑川之前的事吗?”
安室透愣了一下:“不是很清楚,怎么了?”
“有些在意而已。”苏格兰说。
两人说着说着就把黑川可能有的过去兜个了底。
“之前她是在吃焦牛排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安室透回忆道,“我一直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
安室透补充道:“要我去打探一下吗?”
苏格兰摇了摇头:“她不像是会说出来的人。”
他说着,就转移了话题:“今天警察对那些人几乎一网打尽,这不太寻常。”他顿了一顿:“她在现场。”
安室透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声:“不用怀疑,肯定是她干的。”
面对挚友的笃定,苏格兰也笑了起来:“很少见你这么信任一个人。”
安室透:“我一直认为雅文邑的事有蹊跷,帮助雅文邑逃走的计划绝对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早有预谋,而是临时起意。”
“那件事有太多疑点了。想必琴酒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一直抓着她不放。”
苏格兰听挚友谈起过这件事,听到这里还是讶然了一瞬:“如果是这样,她未免……”
胆子也太大了。
又轴又敢,不过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可爱。
并不讨厌,相反有些欣赏,因为她似乎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如果是敌人……他想他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
苏格兰没再说话。
他垂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一角。
安室透想到什么,他笑着凑近苏格兰,把食指竖在唇边,小声:“要装作我们还不知道她帮助警察办案的样子,让她先得意一会儿。”
*
对隔壁两个威士忌在背后说她小话这件事一无所知的黑川佑在AI的语音朗读中沉沉睡去。
次日,窗外的日光明亮,一丝丝地溜进来。
她眯着眼睛用手肘撑着坐起来,扯到伤口的时候“嘶”了一声。
“我是伤员,我今天想休息,行不行?”吃早饭的时候,她说。
“当然可以,”安室透把热好的牛奶推到她面前,“除了查出贺泽有关的事情以外,其他的行动要等他们动手了才可以继续。”
她接过牛奶:“谢谢。”
“黑川,你昨天去现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蹊跷?”苏格兰问。
“什么蹊跷?”她捧着牛奶杯。
苏格兰解释:“昨天警察的行动太顺利了,按照这几年黑//道的行动方式来说,这种被一网打尽的情况不太正常。”
她抱紧牛奶杯:“除了警察来得特别快这一点外,其他我没有发现,抱歉。”
“不用在意。”苏格兰说。
转过身,安室透和苏格兰相视一笑。
黑川佑依然对两个威士忌暗戳戳的动作一无所知,她一边发着呆一边喝牛奶。
吃完早饭,她悄悄找到苏格兰,老老实实地把她做的小动作告诉了他。
“……是的,我觉得警察的介入对两方的伤害更大,”她承认,“所以我让贺泽报了警。”
苏格兰对她的诚实有些猝不及防,他问:“你的意思是,如果要达到两个帮派的势力很快被削弱,警察的介入比双方火拼更有效,是吗?”
“是的。”
“的确……”苏格兰沉思片刻,“两方的事务所很快会被警察搜查,很多地位高的成员都面临牢狱之灾。”
“但是如果警察的介入让两方息事宁人了呢?”苏格兰盯着她问。
好像是向她征询意见,又好像是在试探她。
她很肯定地说:“设法让警察继续调查下去,直到两个团伙都被收拾干净为止。”
苏格兰盯着她,忽然嘴角露出了笑意。
他的笑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暴力团是滋养罪恶的土壤,本来就应该被彻底取缔。’”她镇定地复述着贺泽朔也的话,“这是贺泽律师的心愿,我既然……”
“我明白,”他打断了她,双目凝视着她,“只不过这种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起。”
“同样都是借刀杀人,为什么不能借警察的刀?”她皱眉。
他淡淡地笑:“我没有说不能借警察的刀,我只是说——你不要太老实,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的。”
啊?
苏格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把一枚胸针别在她的领口,低眸:“如果我嫉妒你的才能,想除掉你,我会把你的这句话录下来,当作你和警察之间秘密关系的证据。”
那是一只蓝色的小海豚,周身裹着蓝白色的浪花,像在海浪里,又像在天空的云中翻腾。
她低头看向那枚多出来的蓝色海豚胸针:“诶?这个?”
“我以为你喜欢蓝色。”他淡淡地笑。
“……谢谢,我很喜欢。”
“你记住了吗?”苏格兰问。
她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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