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阴雨连绵的周末,戎真不知道程朗来买了多少次东西。

周六上午,戎秋兰去菜市场买菜,戎真在家看店。

程朗来买烟。

戎真收钱、给烟,她做他的生意,但能不说话她一句话都不想说,就算程朗站在柜台前把玩着烟盒十分碍眼,她也不想特地出声赶他走。

因为在下雨,天色阴沉昏暗,所以虽然还是白天,店里也开了灯。

程朗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光影之下一丝一毫都十分清楚,倒显得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感觉,戎真冷眼看他做戏,低下头继续看小说,以漠视表示态度。

她不知道程朗找她是要干什么,她可不想再被他训诫。

没等程朗开口,戎秋兰就回来了,看见程朗又来买烟她有些意外。

“昨晚不是刚买了一盒吗?”毕竟是长辈,她劝道,“烟还是少抽点比较好。”

戎真从书本里抬起头,和程朗对上视线。

一秒,两秒,程朗自然轻乎地率先移开目光,收起香烟,礼貌地回应戎秋兰,点头称是。

下午,戎真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中途她下楼想倒杯水吃个苹果,最后几层阶梯,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站在店门口的背影,一道雨帘隔绝了里外。

店内一个女声响起:“程朗,你不买东西吗?”

程朗转过身,回道:“不买。”

幽幽然,穿过数米距离,程朗也看到了她。

戎真想要倒退的脚步停住,她假装若无其事——也的确没有什么事地走完最后几个台阶,拐进厨房。

在厨房啃完一个苹果、端着一杯水出来时,程朗和一个女生正在柜台结账,戎真猜测这个女生应该是他所谓剧组里的组员。

她和程朗地视线于不期然之间再度交汇,一而再、再而三,这一眼看得戎真心里火苗爆发了似的窜了起来,是昨天的怒火无辜重燃。

她灌了口水,翻脸上楼。

吃晚饭的时候,程朗又来了,戎真几乎有摔筷子的冲动。

戎秋兰起身招呼,她注意到这个年轻小伙子这一天不同寻常的光顾频率,在程朗只是买了一提纸巾后,她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下雨天的,来来回回多遭罪。”

几分钟的工夫,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没了。”程朗说,“没事。”

“这雨下得太大了,”戎秋兰说,给程朗搬来一张椅子,“你要不先坐坐,等雨小一点再走,不然身上都湿了。”

程朗居然也真坦荡荡地坐下,戎真还眼睁睁看着妈妈递给了程朗一个苹果吃。

直到雨小了点后,戎真忽略他,撑着伞去巷口丢垃圾。

程朗跟在她身后,在几步之外等着她。

这个时候,戎真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擦身而过,两个人的雨伞伞骨轻撞,戎真在细细簌簌的风雨声中听见程朗向她道歉:“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戎真脚步不停,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却的确心有忿忿,又折返回来,面对面,隔着两把雨伞撑开的距离,隔着断了链的雨珠帘,她严肃地质问:“罗晓婉都和你说什么了?”

程朗一时没回答。

“她和你说了?她被人欺负,我帮她,她却反过来说她没有被欺负?我让她别跟着我她硬要跟,这也怪我?”

“你帮她出头她却没有站在你这边,这的确很伤感情,但你朋友也很后悔。”程朗说,顿了顿,“昨天是我误会了。”

“你误会我什么了?”戎真讽刺道,“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怎么样,所以看到我和人吵架,就先入为主地觉得责任在我,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欺负对方。”

“你知道我并没有这么觉得。”程朗平静地反驳。

“你就是这么觉得的,你一直觉得我有问题。”

夜晚的雨丝发着光,烟花般坠落于地面,圈圈层层,一个涟漪接着一个涟漪,光源相连。

一直累积着的,被误解、看轻的愤怒、不甘甚至屈辱感,此时此刻像地下水翻涌而上、冲破井盖。

“所以你就别管我了行吗?我头发怎么样、我逃不逃课、我和罗晓婉吵架打架,这些都关你什么事?真的很莫名其妙,你让我好好学习,叫我不要让爸妈伤心,我的什么事情你倒是都知道了,但你谁?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除了知道你叫程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又来帮人当说客。罗晓婉后悔,那你去问她,她现在敢和老师说、敢和她爸妈说她在学校里被欺负了吗?”

该说的、不该说的,戎真越说越生气,末了程朗来了一句:“还有吗?”

“……”一口气堵在喉咙。

还有,当然还有,她还想说她讨厌死了恨死了她的那些同学,恨死了她爸爸,恨死了这片逃不出去的岛。

她心疼罗晓婉,但是谁来体谅她?她不止一次劝罗晓婉反击、不止一次想要帮她,但至今都是失败的。罗晓婉单纯善良,是她唯一的朋友,但她也胆小懦弱,而弱小者若不强大,反抗世界的方式最终将是迎合,戎真无法忍受自己同罗晓婉为了自保而丢弃了刀与盾。

“关于你的问题,”程朗回答道,“我叫程朗,首都电影学院大四表演系,还有什么——哦,你说这些关我什么事,是,这些的确不关我的事,是我多管闲事,我们也只是陌生人关系。”

他一番话说得平静极了,仿佛换了一个人,全然不见之前懒散颓废的模样,令戎真在失控边缘徘徊的情绪好似被一盆冷水浇下来一般。

他明明是来和自己道歉的,但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

她又听程朗说:“但我要解释的是,我的确是出于关心的想法,不管你怎么想,不管我是不是很烦很讨人厌。”

还有点自知之明。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海边,我认为换作任何人,看到有学生逃课,都不会不管,这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程朗说得坦然,“现在我也不是想要当说客,但因为朋友是很珍贵的,加上你的朋友其实也很珍惜你,你以后会发现,越长大越难交到朋友,有矛盾了,吵架甚至打架都可以,但绝交是无法挽回的,所以我觉得你们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你真的很烦。”戎真打断他,“我给什么机会?明明是她把门朝我关上了,换做是你,你也能给个机会?”

“你是现在才知道她这么没有义气、没有担当、胆小怕事的吗?”

程朗这么评价罗晓婉,戎真怒气又上来了。

程朗戳破她:“所以你并不是第一天知道,那么她一直不敢告诉老师家长,是真的很意外的事情吗?”

戎真跳下去了才发现,他给她挖了一个语言陷阱。

“不要因为在生气,就迁怒其他。”

他说得可真有道理,可真正义,反应过来的戎真一字一字骂道:“你懂个屁。”

程朗面不改色,甚至点头承认:“是,我不可能会懂,但这些就是我想说的。”

戎真恼得瞪圆了眼睛,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选择放弃和程朗再掰扯什么,他们之间桥归桥、路归路,本来就什么好谈的,她既不了解他,自然不应指望他有多明白自己。

这一回程朗却跟在了她身后,即使耳旁有风吹树叶的响声、雨珠打在伞面的闷声、不小心踩到小水坑时的水花声……她还是能听到程朗喋喋不休地说:

被欺负,不是她和罗晓婉的错,她们应该向老师和家长寻求帮助,而不是自己扛着自己忍着,即使最后大人可能帮不上忙,让她们失望,也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他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希望她和罗晓婉能够重归于好,因为她们是最了解彼此的朋友。

烦死了烦死了,戎真在心里怒吼,大步大步地往前疾走,裤腿被溅湿也顾不得。

“听说你想考市一中,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儿的分数要求,但应该挺难的吧?那你逃了课,叫那些人考上怎么办?”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就算我不听课我也能考上,那些人怎么可能?

“这雨又下大了,这样吧——你考上一中的话我送你一个礼物怎么样?直接寄到你未来高中去。”

谁稀罕。

终于到家了,雨棚下,戎真收伞、甩水,进屋的同时听见程朗带着笑说:“好好学习,我们明天最后一天拍戏,后天下午就走了,所以我也不会再烦你了,高兴点吧。”

大脑即刻听懂处理了信息,因为有些意外,心脏有滞留感,但戎真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当妈妈对她说“回来啦”时,她也能极其顺利地回答:“嗯,我上楼了。”

高兴点吧,她当然会高兴,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这个人扯上了关系,是他莫名其妙地闯进来的。

拍戏,这儿有什么好拍的,现在终于要走了,说走就走了,回首都去,还说什么要送礼物给她。

她就应该无视这个人的存在。

但第二天,程朗又来了,和那个在医院见过一面的国字脸一起,是谁来着,哦,叫康逸然好像,是导演。

这次程朗没有买东西,而是递给她一张照片。

是那天他在房间里给她拍的。

打印的效果不是很好,透着一种失真的颗粒感,拿在手里,像拿着一片记忆芯片。

戎真捏着照片,与过去的、二维世界里的自己对视,她再抬起头时,程朗已经走了。

雨还在下,一连下一个星期,断断续续地下,这是海岛常见的天气,没什么稀奇的。

程朗套上外套帽子走在前头,康逸然撑着伞跟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眼小卖部,问:“就这样?都不说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

康逸然“啧”了声,“诶,你等等,我去买瓶水。”

的确是买瓶水的工夫。

等他回来,程朗身上的薄夹克蒙了一层细细的水雾,他问康逸然:“你都和她说什么了?”

“我能和她说什么啊。”康逸然拧开瓶盖喝了口饮料,上前一把搂住程朗的肩膀,推着人往海边走,“走吧,终于最后一场戏了。”

但在短片里,属于长尾县的最后一个镜头,并不是这个阴雨天的海边,而是他们乘船离开的画面。

雨短暂地停了,海天一色,世界灰沉得发白,静谧而虚弱,睡眼惺忪一般,一如他们来时,这是一趟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的旅途,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但睁开眼时,又将会是一片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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