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店的门还开着，这片人流量很大，旁边就是一条市场，人来人往，文老板也不敢太过放肆。
他收回手，不耐烦道：“行行行，那你就好好给我按按！”
“按的不满意我可不给钱嗷！”
文老板趴下的时候还在想，这样一个还没到他胸口的小娘们能有什么力气，按摩起来不就跟挠痒痒一样，却没想到，那双手却蕴藏着蜉蝣撼树的力道。
没过几分钟，文老板就忍不住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
齐开手上不停，嘴上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文老板，要不给您轻点？”
像文老板这种人最是死要面子，哪里肯说是被按疼了，只一个劲地摇头。
岑白可是亲身体会体会过那力道，光是看着她都觉得背上仿佛有电流通过。
齐开不知道按到什么位置，文老板终于按耐不住大叫一声，眼见着背上已经出了痧。
齐开应该也能看到一些色彩，却还装作若无其事，“文老板？”
“没、没事。挺爽的，继续吧。”文老板忍着痛，强撑道。
按摩结束时，文老板半天没缓过这股劲，即便眼前都像是打了马赛克，可岑白和314清楚地看到色彩，文老板那厚实的背上红一块紫一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并不像是做了个按摩，倒像是被人打了几鞭。
他们对视一眼，险些没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送走，范清明那边也下了钟，又到了下班的时候。
齐开抱起孩子，范天明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多亏了你。”
厉筱声也道：“姐，谢谢你。”
“咱们之间还谢什么啊，要不是当初你们收留我一个孕妇，恐怕我连苗苗都生不下来，现在筱声还成日里帮我看孩子，如果真的要谢，我早就欠你们一万句了。”
范天明大笑几声，“我们都不说谢，对了，今天我可有个大事，走走走，请你们搓一顿。”
“就吃二道市场里面的烤串，我最得意那一口。”
齐开没有推辞，将孩子绑在背上，跟着范天明走。
范天明不用盲杖，厉筱声就仿佛是他的眼睛，大多时候，他根本不用说话，厉筱声就能立即会意。
正是下班做饭的时候，市场里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即便是什么也看不清，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市井烟火。
烤串店的矮桌矮凳都摆在外面，厉筱声帮范天明拉开一个凳子，随后提高音量，“老板点餐！”
“来啦！！”
老板的声音清脆响亮，岑白和314看不清她的长相，只是觉得她长得很矮，只比桌子高一点，走起路来及其颠簸，像是脚下踩着缝纫机。
她跟范清明仿佛早就熟识，并没有把菜单递过来，而是直接将菜名流利地背了出来。
“咱们这边肉的有，羊肉牛筋蜜鸡翅，鱿鱼大虾烤生蚝，素的有韭菜茄子干豆腐，还有主食炒饭苞米馒头片，喝的就是啤酒饮料矿泉水！您看几位来点啥？”
岑白和314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老板这贯口给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范天明随意地点了几串，再让厉筱声和齐开补充。
齐开还得忙活孩子，就添了一盘炒饭，叮嘱少放些油。
厉筱声则是要了烤馒头片。
等老板走远了，齐开便碰了碰范天明的胳膊，“这老板有点意思…”
“挺不容易的。”
“出来讨生活哪有容易的，她是个脑瘫，智力正常，就是长不高，走路还瘸腿。”
齐开了然，眼神中并没有投射出怜悯，反而生出几分钦佩。
烤串上的一般都很慢，苗苗坐在妈妈怀里总是好奇地动来动去，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实在太过模糊，岑白和314快把眼睛看瞎了也没看出来这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厉筱声察觉到齐开的疲倦，齐开上了一天的钟，推拿最是力气活，现在又要抱孩子，自己还饿着肚子就要先给孩子喂辅食，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他又掏出拨浪鼓，很自然地将苗苗抱过来，笑着逗怀里的孩子，亲哥哥也没有像他这样有耐心的。
齐开手上终于能放松一会儿，笑着摸索到范天明的胳膊，碰了碰，“我看筱声这孩子又乖又机灵，咋不上学去呢？”
范天明也随意地点了点她的肩膀，“家里没钱嘛，供不起，到我这来混个营生。”
“对了，那个文老板什么来头？”齐开问。
“他啊，叫文大潮，是混社会的，之前在城东混，开了家火锅，后来又到这边开了家狗肉馆，我们这些知道他的，客气几句，叫他文老板。”
范天明循着桌沿，摸到免费的毛豆吃了几个，含混道：“原本这也没什么，哪个地方还没个地头蛇，可是偏偏这几年，他可不好惹了，跟这一片分局的片警攀上了亲戚，竟然引荐他在总局挂了个闲职。”
这纵然算不得什么权势滔天，可放在柏舟这种小地方，那就是能只手遮天，小人物得罪了这样的地头蛇，那就是要折半条命的。
这又是强龙又是地头蛇的，是黑白两道通吃啊。
岑白心想。
“这个人啊，首鼠两端，极会装腔作势，而我还听说啊，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拨浪鼓骤然停了一阵，孩子的小胖手抓住上面的穗子往嘴里放。
范天明对声音最是敏锐，他察觉到厉筱声的不对劲，转而安慰道：“不过我们就快要搬走了，我看上了一处更大的店面。”
“民主路47号。”
“离这边隔了好几条街呢，那个文大潮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边去。”
齐开笑了笑：“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吧？”
“诶可不嘛，这回搬到新地方，我们可得正经想一个名字，做个牌匾挂上去，不能再让筱声随随便便地在门上粘一个了。”
厉筱声的声音很快松弛下来，在一旁嘿嘿笑了几声，没说话。
齐开也没什么好建议。
三个人都没读过什么书，范天明绞尽脑汁，才道：“不如就取我们三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叫范凯丽按摩馆，这样有我们名字的谐音，听着还怪洋气的。”
范天明听到厉筱声又在笑，不满道：“小兔崽子你笑什么呢？”
“我看不如叫齐天大圣，这样我们仨的名字也都有了。”
齐开爆笑一阵，范天明直接抓住厉筱声的衣摆作势要打他，被来上串的老板给拦住了。
范天明将取名的事掀过去，将一个本子撂在桌上，“喏，我连营业执照都申请好了。”
齐开摸着那板板正正的本子，厉筱声也看过来，听范天明继续道：“虽然那地方没有这的人流量大，但我看有正在盖的楼盘，等那些楼盖好，再住满人，客流肯定会和这边一样的。”
厉筱声：“你们手艺好，在哪都不愁客人。”
“等吃完饭，我们在店门口合张影吧，就要搬走了。”
这个提议对于范天明和齐开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他们俩又看不见，照出来也是给厉筱声一个人看的。
所以范天明不太乐意，租相机洗照片都要花钱，有那个钱多点几串烤串不香吗？
盲人对冷却沉默的空气最为敏感，也最容易被尴尬淹没窒息，故而他们的沉默持续不会超过一秒。
齐开道：“照一张吧，我们虽然看不见，但是摆在店里，别人能看见啊。”
厉筱声点的馒头片刚好上来，他一手拿着拨浪鼓，另一手拎起馒头片，重重地点头：“嗯嗯！”
坐在他腿上的苗苗也跟着他点头，脸上的肉晃来晃去。
等串花了快半小时，三个人却在十几分钟就解决了战斗。
厉筱声刚吃饱饭就跑去租相机，也不怕胃下垂。
他们又走回推拿店门口，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只有齐开的脸是清晰的。
她站在中间，穿着一件洗的发皱褪色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腰和肩膀上都缠着绑带，勒得很紧，身后的孩子坠着她，显得她瘦弱矮小，可两只粗壮有力的小臂和明媚灿烂的笑脸又让人觉得她乐观而坚韧。
照片要等几天才能洗出来，厉筱声和照相馆的人交涉时，齐开问了一句时间，随即神色有些慌乱。
“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回家了。”
范天明听着齐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判断着她的距离，忽而开口道：“如果过的不如意，不如就分开吧。”
岑白心头忽而咯噔一下，她原以为齐开回答时会为身后的孩子考虑，或是为了家庭考虑。
不料她只是转过身，一双清澈却无神的双眼盯着一片虚无。
“范大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没找？”
范天明似乎愣了愣，坦然道：“我眼睛这个样子，怎么好耽误人家，再说，这说不定这也会遗传，我也不指望要孩子。”
齐开沉静地说道：“他是个健全人，长得还很好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当初他知道我得了这个病，知道之后也再不能治好，可他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还愿意娶我。”
“只是这几年他遇见难处了，环境不好，他处处碰壁，人总有低谷的时候，脾气差一点也很正常，我不能因为这点难处就跟他分开。”
范天明的声音不再响起，齐开转头再次陷入那条熟悉的路线中。
她已经习惯了看不见，也已经习惯了从推拿馆走回家的那条路，更习惯了回家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就是她所说的那一点难处。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
在这个鬼蜮中，时间依据域主的思绪变幻的这个特征尤为明显，漫漫长夜可能只是一瞬，一瞬又可能变得难以忍受地漫长。
民主路47号，岑白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印象，所以在看到的那一刻，她也不觉得熟悉。
范天明看不见，可消息却十分灵通，他说的一点不假，他们的新店附近全是正在施工的工地，到处都是绿布。
这种地方人流量能多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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