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离

守门的僮仆怯生生地从门后探个头,“单翁翁,新来的郎君都没从这门走,小子拦也没地方拦啊!”

又看着举着钥匙的老管家,想到他方才的嘟囔,“夫人近来在前头照料主君,二姑依旧在西市留园落脚,大娘前几日回了百灵州的外祖家认亲,后面宅子眼下就剩了才归家的二娘一位主子。仆已然不慎放进去一个爆脾气郎君,单翁翁还要……若生出不得了的大事,我还是现在去撞墙好了……”

僮仆未把话说完,脑袋就让单管家敲了一下,“那不是正好么。”

那小子整个人都傻掉,“翁翁翁翁会不会太心狠了?”

“嗡来嗡去,你蚊子变的?”单管家露出机敏淡笑,伸手遥指将离苑,“那可是号称族中子弟皆如芝兰玉树般超逸不凡的谢氏郎君,到访的那两位还是正支嫡子。”

老管家一派老神在在姿态,“谢家老夫人肯答应先夫人留下的小娘子在玉京府长成,不过是为着主君尚在,碍着世俗道理才不好杀过来抢人,哪能一直容忍她长住在咱这地界。眼看小娘子及笄待嫁,此番特地派了在她身边养大的五郎君和闻名遐迩的九郎君来贺生辰,多半是存了提前相看的意思。”

僮仆凑到跟前听。

一把山羊胡在风中晃晃悠悠,“虽没料到当成心肝肉来疼的小娘子换了个人,本意总不能变吧?百灵州云家给大娘运作来一个秀女的身份才些许避开了谢氏的怒火,二娘受了那么多委屈,谢家人总不能看着不理会。他家这一辈单主支就有足足十八个郎君,放地下能站四五排,划掉不在世的、娶了亲的、没长牙的……我们小娘子总不能一个都够不着吧?”

僮仆没那么自信,“我阿娘有幸在主君头婚的大礼上侍奉酒席,据说当年先夫人嫁来玉京府时,就有不少人议论余氏在南境的这一脉委实落魄,若非有婚约在前,谢氏女郎很该如她同族姊妹般联姻大族做宗妇,再不济也该进宫当娘娘。那时老主君夫妇尚在,余氏南支还在世家谱上,外人看来也是显赫热闹的一家子,这都有人说成是门阀下嫁庶族……”

他边说边看人眼色,随时预备靠墙溜,“后来主君为了撑起宗族门面,不得已奉行商贾事,积攒下玉京半城家私,旁人称呼起来,也是玉石余家,不是旧年的士族余氏。那咱们家二娘还能……这事还能成吗?”

“所以得牵好线、搭好桥,让郎君娘子们见了面再说。总那么守着礼数在人前厮见,能生出多少熟稔。”单管家并不着急往二娘的将离苑赶,甚至还抽了帕子慢慢擦拭起那木门上的足印。

他看着那印子宛若在看一段注定完满的佳缘,“那五郎能亲自去红药村接人,今儿又带人为了小娘子的事硬闯,这足足三五道印迹,可见其焦灼,不管怎样,总归是把二娘放在了心上。那老夫便推上一把,再喊来他自家兄弟做见证,到时闹出来便不好只挑一家责备。”

单管家拧人耳朵,“所以你给我记好了,今夜的事半点都不许往上头捅,主君那里我自会去说。倘若夫人那边知晓了一星半点儿……”

“知道知道,今晚连一只萤火虫都没上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照亮。”僮仆歪着脑袋逃脱,讪笑着捻着袖子,“哪能让单翁翁亲自动手,我来我来!”

擦了左边门,又去擦右边,“不过华京那么大,又不止谢氏一家门户,二娘若能有谢家这外祖说媒,嫁到别的世家也很不错嘛。大娘白占去这些年的尊贵,却是个体恤悯人的性子,心里还不知如何亏欠惦念二娘,若她在皇城排得上位次,也不会让小娘子过得不好啊。”

“你个拆台鬼,怎的我说甚话你都唱反调?再有下回你干脆不要叫阿正了,改名叫阿反得了。”单管家没再搭理他,揣好钥匙背着手走了。

*

将离苑,正堂。

“让我知道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忘八混账,老身非得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摘了他的心,撵他到十八层地府的最尽头才解恨!”

谢维止带着虫娘一进院门,就听到失态的冯媪在无差别地怒斥。

“我单想着娘子在那贫苦地方过得肯定差,也没料到她还是个姑娘家就让人哄着骗着……”

“杜虔婆就该从坟里拖出来鞭笞!云家人更没一个好东西!瞎了眼蒙了心的余大郎这么多年都认不出女儿活该他没几日好活!我明月奴当初为何就偏要嫁来这等搅和人家!”

“必是那起子油嘴滑舌的浪荡子欺瞒了小娘子,然后就拍拍手撩开不管了!红药村的人都是瘸腿没能耐的废柴不成,由着那贼眉鼠眼的坏种诱拐一个村里养大的女孩儿?”

“不省心的都走了,就剩下我那苦命的娘子在世上活生生地煎熬难过,她往后该怎么办啊……”

他们从谢家带来的人都齐刷刷站在阶下,堂上只有一个黑青着脸的杜媪在团团转地撒火,他五哥则立在屋外对一干人等耳提面命,要她们学会闭口不言。

谢维止打眼一瞧,寝房那头,已点起了灯,尚无人影晃动。

他略低头,“你不是很听话么?”

虫娘拎起裙子跑,“对呀,姐姐们都忙着,我得去陪着娘子。”

侍女们分成两路让开道,谢维止大步迈上台阶,与五郎一道进了屋。

“我饮多了茶,夜里睡不着,尔后便有表妹这里的侍女来请,说冯媪给二娘摸出了滑脉。”谢五郎也为这不大常见的事情困扰,闲闲敲着桌子,“为兄素知你秉性,就点了两名照顾你伤势的医婆,带着那两个侍女走了这一趟。谁知动静太大,还是把你吵醒了。”

“余府单管家来叩门,说五哥夜闯后宅。我虽搪塞过去,可脉息之事甚大,必要知会姑丈,你我深夜出入人家宅院总归不妥。”谢维止走了一路,面上的困倦早没了,“余表妹在乡下嫁了人?当时没把郎婿一道接回来?”

“回头去请罪好了。”谢五郎眉头微皱,“我与冯媪等人见到表妹时,她还梳着在室女的发式,模样又偏瘦,根本看不出来怀有身孕。再说我们去那村落本就是为了接人,一见那穷山恶水的样子,便知表妹在那里过不上好日子,心疼还来不及,谁耐烦与村人再多说闲话。”

冯媪见到人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也不哭了,“五郎,九郎,老夫人的书信上将小娘子此行安危托付你我,如今她……”

谢五郎快言快语道:“嬷嬷猜测了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准信。天亮了我使人往那村子去问问,若真有个郎婿,便由冯媪亲自教给他规矩,沿途我与九弟少不得再多加提点,到那时一家三口齐刷刷往老祖宗面前一带,也是喜事一桩。若没这个人,表妹照旧是我家表姑娘,不就多了个孩子,莫非谢氏还养不起了?”

见冯媪与五郎都巴巴儿看着他,谢维止正色道:“我又没说表妹这样不好。”

冯媪心绪稍宁,却听他话锋一转:“是非曲直,旁观者未必如当局者清楚,不如请余家表妹过来,问明打算。”

谢五郎不太赞成,“这也太为难一个无辜堪怜的小娘子了。”

谢维止道:“反正你们也把人吵醒了。”

*

寝房内,阿芍抱着腿,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只留出一条缝。

烛火摇摇晃晃,一时把缝隙填满。

虫娘跪趴在床榻边,双手捂着脸,也只剩一只眼睛,“二娘回家了不欢喜么?”

阿芍闷闷的声音从锦被里传来,“如果没人喜欢桥桥,就不欢喜。”

虫娘不明白,“可这座大宅子是娘子的家呀。”

阿芍露出脑袋,认真道:“房子是大是小都没关系,桥桥和我都在的地方,才能算家。”

“要不说二娘是娘子,小虫儿能有这么大一个花园子做屋子,哪怕把两条腿跑飞起来也很高兴的。”虫娘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摇啊摇,“嬷嬷发大火,单翁翁带我去找郎君了,娘子知道吗?郎君会飞!”

阿芍道:“你是说,后头带你来的郎君会轻功。”

“新郎君来了,嬷嬷不骂人了,旧郎君也不训人了,那这样算不算……”虫娘憋了好久才捋顺话,“还是有人不对娘子和桥桥发脾气的?”

然后左顾右盼,“但桥桥是谁呀?没看到嘛。”

那不太聪明的样子几乎要把阿芍逗开怀,她掀开被子,点了点肚子,“桥桥在这儿。”

迟夏正推门进来,佯装没瞧见这一幕,“五郎和九郎请二娘子过堂一叙。”

阿芍拍拍桥桥,“我知道了。”

迟夏带虫娘给她更衣,“五郎那一房的郎主和娘子早逝,襁褓里就让老夫人抱去养,是诸位郎君里最真挚和善的一位。九郎是谢氏宗子,他母亲便是皇族的长公主,娘子该叫做大舅母的,从小承袭着众人期盼,规矩便比旁人严些。”

阿芍闻言,便没有先前那般抵触防备,“多谢。”

她怀着颗忐忑的心走到了将离苑的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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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有八个表哥
连载中兰台宛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