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爸爸!我今年也有奖状!”程松直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卷好的奖状,一个人出了幼儿园。他第一次提前离开幼儿园,有点奇怪。

外头阳光照耀,万里晴空,可程松直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他看见爸爸慢慢蹲下来,眼眶通红,声音颤抖着唤:“松儿。”

“爸爸怎么了?爸爸你怎么哭了?师爷批评你了吗?”在程松直渐渐脱离奥特曼而又没有建立起理性认知的世界里,被老师批评就是最让人伤心的事,被老师批评了,就不是好孩子了。

程老师摇摇头,说不出话。

程松直心“扑通扑通”地跳,他能感觉到一定出了很不好的事,但是他不敢问,他只能紧紧抓住爸爸的大手,跟着爸爸一直走。

医院。程松直记得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闻,而且让他害怕,也许是因为每次来医院,不是打针就是吃药,程松直对医院的恐惧感太大了,他想逃掉。

但是爸爸仍旧一言不发,牢牢牵着他,叫他逃脱不得。

拐进了一条走廊,程松直远远就看见靠在不远处的外公外婆,外公搀着外婆,两个人都站不直。是外公外婆生病了吗?程松直喊了一声:“外婆!”

两位老人回过头来,眼眶比程老师的还要红,看见女婿牵着六岁的外孙,心中悲怆不已。外婆控制不住情绪,终于山崩地裂一般嚎啕起来,如同不懂事的幼孩。

“外婆怎么了?”程松直边走近边问爸爸,可是爸爸什么也没有回答他。

他们来到病房门前,程松直上前拉着外婆的手,说:“外婆不要哭。”

外婆紧紧地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由着老人哭了一会儿,程老师才道:“妈,让他见一见阿兰吧。”

程松直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爸爸说让他去见妈妈?妈妈呢?妈妈怎么不出来见他?难道是妈妈生病了吗?

程松直呆呆的,被爸爸牵进了病房里。病房一片雪白,墙壁雪白,病床雪白,病床上的人也白白的。孩子的不安终于有了指向,尽管觉得床上躺着的那人像妈妈,但还是往爸爸背后躲了躲,不肯往前走。

“松儿,去看看妈妈。”

不可能,妈妈怎么可能见到他都不说话,妈妈最爱笑最爱跟他说话了,那肯定不是妈妈。程松直摇摇头,不去。

程老师一颗泪掉到鼻翼:“松儿,听话。”

程松直无法抗拒爸爸的力量,愣愣地被推到病床前,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映入眼帘,即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欺骗自己,这是别人。

那一刻,程松直所有的感觉情绪都消失了,他伸手碰碰妈妈的脸,轻声叫:“妈妈。”

妈妈没有应他。

程松直想,妈妈睡着了,睡得很死。

“妈妈什么时候醒啊?”

程老师悲伤不已,眼泪无声落下:“妈妈她,她不会醒了。”

“为什么?”程松直看着妈妈,像是自言自语,“妈妈为什么不醒?妈妈是不是太困了?妈妈,松儿今年也是好孩子哦,妈妈你看我的奖状。”程松直把奖状放到妈妈手里,但是那双曾经无数次爱抚过他的手没有任何反应。

时清兰是送程松直上学之后出的事,她从幼儿园离开要去疾控中心上班,路上一辆小汽车急速而来,闯过红灯,在十字路口撞得惊天动地。

肇事者也死了,后来警方调查说是一个破产的企业主,大概是想报复社会,也算是遂了他的愿,那个路口,三辆汽车,还有包括时清兰在内的两辆自行车,一共七个人给他陪了葬。

时清兰从小学艺术,长得漂亮,气质出众,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校花级别的人物,程老师和她结婚的时候,发过誓要一辈子陪伴她,照顾她。

可是,她分明早上才像平时一样送孩子去上学,昨晚还说着小程就要幼儿园毕业了,要带孩子去吃顿好的,可一转眼,她就撒手了 。

程老师泣不成声,程松直却一点没哭,只是傻傻地想妈妈为什么不醒,直到护士来把奖状还给他,为妈妈盖上白布,推走了妈妈。

“妈妈!”程松直站在走廊,看着妈妈远去的方向,突然喊了一声。

妈妈还是没有应他。

身后,是外公外婆和爸爸压抑的哽咽声。

程松直不懂事,程老师却不能不懂,人死了就要送别。外公外婆不年轻了,伤心过度,没法操办这些事。爷爷奶奶和伯伯姑姑都尽量赶了过来,帮着程老师布置葬礼的事。

一些流程都有人负责,程老师基本上是打电话通知亲戚朋友来参加葬礼。在N市的只要说一声就行,但在外地的,不管对方来不来,都要把事情说清楚,既是礼数,也是感情。

“不管以前多少事,你总是我们师兄嘛,但你要是没空的话,就算了,阿兰也不会介意。”程老师低头,勉强笑了笑,又道,“代我跟嫂子问好,等你们孩子出生了,我抽空去看你们。”

程松直不知道爸爸在跟谁打电话,话语间总是提到妈妈,表情也不大好看。他不敢说话打断爸爸,只是乖乖地坐在一边,一转头,看见一个被他玩旧了的奥特曼,孤零零地倒在墙角。也许是他哪天玩累了,没有收拾,爸爸妈妈也忘记了。

程老师挂掉电话,又打了一个出去,过了很久才出声:“师母?”

“是阿兰的事。”

“您和老师都不能来吗?”

程松直虽然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能感到爸爸握着自己的小手,越来越紧,紧得他有点疼,他刚想说让爸爸放开,可是一抬头,他就看见爸爸通红的眼眶倏地砸下一颗泪来。

爸爸哭了。

程松直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从小到大都没见爸爸哭过,他还以为爸爸是不会哭的,可是爸爸怎么就哭了呢?

电话那头,罗老师听完时清兰的事,一脸凝重地回到会场。她和刘巍思正在日本交流,刚还听着人家发言呢,就被电话叫出去了。现在回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刘巍思说。

刘巍思主动问她:“出什么事了?”

罗毓低声道:“映泽来的电话,阿兰出事了。”

偌大的会场,三三俩俩的人群,每一个都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大谈什么文学发展文化交流,只有刘巍思,沉默地听完了时清兰的死亡。

“这两天要办葬礼,但我们也来不及赶回去,晚点再打个电话给映泽吧。”罗毓道。

刘巍思不知怎么的,仿佛天塌了一样,眼前一黑,差点没栽下去。

葬礼来的人都是常见的亲戚朋友,还有时清兰和程老师的一些同事。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都坐在前排抹眼泪,尤其外婆,这两天情绪崩溃了好几次,几近晕厥。

程老师穿着黑色的西装,牵着同样沉闷着装的程松直,一一向来吊唁的朋友道谢,再接受对方的安慰,熟悉的人再多聊几句,也没有别的话了。

叶老师一家人都来了,叶晓听说兰兰阿姨车祸去世了,隐隐预感到以后弟弟的生活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在这个肃穆的场合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牢牢牵着爸爸的手。

叶老师的妻子站在一边,操着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哀叹:“孩子命苦啊!”

“别说这种话。”叶老师碰了碰她,不让她继续发挥,这里不缺悲伤,不必再添油加醋了,“晓晓,你去陪着弟弟。”

“哦。”叶晓点了点头,朝着程松直去了。

可是叶晓也很迷惑,弟弟似乎并不悲伤,甚至有点厌烦葬礼的琐碎,百无聊赖的模样,很想尽快离开。

“你伤心吗?”

程松直抬头看着姐姐,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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