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为什么我们太阳底下军训,人家就树荫底下休息啊?”程松直穿着昨天发下来的军训服,站在班级队伍里,跟一旁的孟承云小声嘀咕。
八月末的天,骄阳似火,气温一点没降,把学生们的军训服湿得透透的。孟承云瞥了一眼不远处树荫下独自坐着的男生,听老师说是身体不好,不用参加军训,但还是跟着出来了,在阴凉处帮同学们看管东西。
“我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认识。”
程松直嗤笑一声,打趣道:“这不会是你同父异母流落在外的亲兄弟吧?你说你爸会不会在外面偷偷给你生了个兄弟,然后等着哪天给你个惊喜?”
孟承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恨恨道:“我爸不就是你吗?有没有你自己清楚!”
教官还在队伍前训话,程松直不敢笑出声,只好死死憋着,差点给憋岔气了。孟承云看不过,故意踩了他一脚。
上午的军训内容是站军姿,最基础也最累人的内容。学生们一动不动,跟雕塑一样站在烈日底下晒,还要提防着教官有没有走到身边,省得被抓到错处。一个上午下来,男生女生都怨声载道。
“程松直,中午上哪儿吃啊?”孟承云上了厕所出来,正在水池前洗手。
程松直弯着腰,掸去裤子上的灰尘,虽然是军训服,但也不要太脏了。“不知道啊,你想吃啥?”程松直起身来,从镜中瞥见上午那个坐在树荫底下的男生正从厕所里出来,在他旁边洗手。
白白净净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厕所里人进人出的,是容易起是非的地方。程松直原本都打算走了,却蓦然听见个声音小声骂了句“有爹生没娘养的”,脸色一变,转身冲那个人一拳挥了过去。
孟承云一惊,却也没插手,反正程松直打架很少输的,随他去好了。倒是那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显然怔了一下,似乎想叫停,却没出声。
被打的男生虽不是善茬,但也只是过嘴瘾,碰上程松直这种来硬的,也只能抱头鼠窜,挨了几拳之后灰溜溜地跑了。周围看热闹的几人被程松直的目光一扫,赶紧散了。
厕所里只剩了这三个人。程松直像脏了手似的,开水冲了下,然后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同学,学校里面不许抽烟。”
程松直缓缓抬头看着他,随后真就在洗手台上将烟碾了,细细的烟雾迅速散在空气里。可是下一秒,程松直的眼神转而阴鸷非常,抬手就掐住那男生的脖子将他撞到了墙上:“装什么正义使者?”
程松直手劲不小,那男生被掐得难受,白净的脸庞很快涨得通红,两手扒拉着程松直,可是力气太小,怎么也挣不脱。
孟承云知道他不会伤人,还是冷眼旁观,等着去吃饭。
“放开我,放!咳咳……孟承云!”男生边挣扎边喊,眼睛死死地盯着旁观的人。
孟承云眉头一簇,心想不会真是什么跟他有关系的人吧?两步走过去,拉着程松直:“松哥,放开他。”
程松直听话地放手了。
“你谁啊?”
男生摸着自己的脖子,左边一处有些辣辣的,可能是被程松直弄破皮了,他细皮**的,容易受伤。
程松直见对方没有回答,抬脚就要踹,男生往后退了一步,自报姓名:“我是尤嘉楠。”
“尤嘉楠?”孟承云反应了一会,“你爸是尤朗?”
尤嘉楠点了点头。
“我管你是谁?!”程松直要冲上去揍他,却是被孟承云一把抱住了:“不行!松哥,这个不行,这个不能打,你打我,你要出气就打我,别打这个,会出事的!”
程松直想打人是真的,但听话也是真的,这么多年,孟承云一说不能打不要打,他就一定会住手。
“行了行了,松哥,中午请你麦当劳。”孟承云拖着程松直走了,把还喘着气的尤嘉楠给落下了。
下午照常军训,快结束的时候,程松直被老师叫走了。中午挨打的男生跟老师说了,老师了解情况以后叫了家长。在办公室里,程松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模样,连累程老师一直跟对方父母道歉。但是也不知哪个心善的,证明程松直打人是因为对方先说了不该说的话,因而对方父母虽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全然指责程松直,最后只得接受道歉了事。
事情处理完,程老师便怒气冲冲地呆着程松直回家了。走出校门时,程松直看到那个叫尤嘉楠的白净男生站在一辆豪车旁边,一个年轻男人仔细端详他的脖子,神色焦急:“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尤嘉楠眼神一瞟,跟程松直对上了。程松直倒是没在怕的,打一个是打,打两个也是打,可是,就在他渐渐走远的时候,听见那男生平静地说:“孟承云。”
程松直心想,你有毛病么?
程松直上初一,程老师带高一。三中高中部的军训是交给军事基地去管的,班主任们不用跟着,但是却要开始为开学准备各种东西,因此也忙得脚不沾地的。今天下午程老师原本在清点刚送过来的教材数量,结果一个电话被叫到了初中部去,没忙完的事让他心烦意乱,程松直打架就更是火上浇油,让他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了。
“程松直,这才第一天军训,你就跟同学打架,”一回到家,程老师把门关上就开始训孩子,“哦不是打架,是你单方面殴打同学,你可真行,也就是今天没出事,要是把人打伤了你怎么办?你是不是想第一天上初中就被处分啊?你是不是嫌自己档案太干净想往里头加东西啊?还是嫌我太闲想让我生活充实点?我都不知道以后要给你处理多少烂摊子!”
程松直是一周前搬回家里的,去军训的前一周,每天晚上都得让程老师打电话三催四请的才肯回家,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早饭不吃,宵夜撑死。平时一句话不说,一说就是伸手要钱,给少了还不高兴。程老师原本想着孩子好不容易才回家住,无论如何也要包容他,耐心地引导他,十二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心眼?可是程松直实在太让他出乎意料了。
程松直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也可以不给我处理啊,我求你去了吗?是你自己要我从外婆家回来的,现在后悔了?”
“程松直,你讲话有没有道理啊?你不求我去,你能否认我是你爸吗?老师会给你叫别的家长吗?我要是不把你从外婆家带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成这副鬼样子了!”程老师想起那些年一个人的日子,既心酸又生气,“我是后悔,没后悔早点把你带回来,哪怕打断你的腿也绝不让你走!”
程松直看着他,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你后悔?你后悔你怎么不去?哦,程老师现在是名师了,暑假都要到处开讲座,去哪里都一群人围着,怕是连打断我腿的时间都没有吧?!”
新房子比旧房子宽敞太多,加上父子俩东西都少,屋子显得空荡荡的,程松直那些话就在这个空间里反复回荡,像钟摆一样一左一右地打在程老师的心上。
“你怪我没去找你?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跟你说话你不应,给你夹菜你不吃,生日不肯见我,妈妈的忌日不肯见我,你还要我怎么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程松直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程老师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他就是那样伤了一个父亲的心,可是那就是幼时的他为自己打开的保护伞,他一边希望爸爸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不要被他所拖累,一边希望爸爸能明确地告诉他,无论如何,爸爸永远不会丢下他。
只是那时他还太小,什么也表达不清楚,也什么都不肯说。
如今要说什么呢?爸爸确实没有丢下他,但是他们之间,也再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了。
“用不着你贴我,以后我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这是程松直进门以后说的最冷静的一句话,却大大激怒了程老师。程老师一言不发,从电视柜的一个礼盒里抽出一把打磨光滑的黑色戒尺,那是他参加活动时主办方送的礼品。
“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跟我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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