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将近半个小时才到，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那是他讲座的时候喝的，没喝完，带走了。
程松直偷偷瞄着，看程老师坐下，头压得更低了。叶老师和叶晓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流了一阵，最后叶老师道：“我们松儿有事情要审你，你老实点。”
“对！”叶晓手里抓着两串牛肉帮腔，“你老实点！”
程老师笑，看向程松直：“审什么？”
嘈杂的烧烤摊前，程松直低头眨眼，心想为什么爸爸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这个事情？他是不是觉得推掉约好的电影和跳槽都是很无所谓的事？也是，反正他名师的头衔不会受影响，说不定N大附中还能再宣传上更花力气。整件事情，似乎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紧张。
没等到孩子说话，程老师只是淡淡地看着小孩，问：“你要跟爸爸说什么？”
“没、没什么。”到底是不想被看出自己的脆弱，所以选择假装坚强。
倒是叶老师替他们俩着急，看小孩这闷头葫芦的样子，忍不住替他说：“我们松儿想问你是不是要去N大附中教书了？”
程老师笑笑，还是看着小孩：“消息很灵通啊！”程松直心跳瞬间就停了，睫毛一颤一颤的，还没抬起头呢，又听程老师说，“但是，准确一点，是他们希望我去，我还没答应。”
程松直抬起头，和爸爸对视了一会，发现爸爸一直平和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自己说话。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分明怕极了这件事，却不想表现出来，生怕被爸爸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只漫不经心道：“那你想答应啊？”
本想说得随意一点的，但那个“想”字莫名咬得特别重，把他的小心意暴露无遗。
程老师觉得这个儿子八分可爱两分可恶，又知道小孩离开家这么多年，没有安全感，因而没在这节骨眼上吊他，只是学着他的语气道：“那也不是很想。”
“很”字也咬得重。
叶老师被他们父子俩笑得不行，赶紧圆场：“好了好了，你爸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程老师也跟着笑，这么一桌，就只有程松直不高兴。
但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吃罢宵夜，程松直跟着爸爸回了家，一路上想着那天和爸爸闹的脾气，不知该怎么开口和爸爸说话，要认错吗？可是那也不算闹脾气吧？再说了，分明是他先错的，他还没道歉呢我认什么错！
哼，反正他不说我也不说，大不了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了！
进了门，小葫芦撅着嘴，一脸不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宵夜没吃饱呢！程老师一脸无奈，道：“先去洗个澡？还是你想先聊一聊？”
“聊什么？”程松直只作不知。
程老师看着他嘴硬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和小孩对峙的时候。他一直不是一个好爸爸，不知道如何去揣测小孩的心思，也不懂得安抚孩子的情绪，虽然是名师，却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松儿，你心里有话想要跟爸爸说，对不对？”
不对！没有！程松直在心中疯狂否认，却根本无法开口，他怕一说出来，就把和爸爸沟通交流的机会错过了。
程老师揽着小孩的肩，把他往浴室推：“我们都先洗澡好吗？一身烧烤味，等洗出来我们好好聊，行吗？”
虽然还是不大情愿，但也没办法。程松直闷着点点头，拿睡衣洗澡去了。
半个小时后，父子俩各自穿着睡衣出现在书房里。程老师坐在椅子上，问：“有什么要跟爸爸说的？”
说什么呀？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程松直站在爸爸旁边，摇了摇头。
“那爸爸先说？”
程松直点头。
程老师拉着小孩的手，问：“你这几天，是不是为讲座的事跟爸爸闹脾气？”
程松直不想承认，梗着脖子道：“没有啊，反正别人请你嘛！”
“松儿！不要和爸爸说违心的话，不然我们没有办法沟通！”程老师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些严厉了，又放缓了些，“松儿，爸爸想听你的真心话。”
程松直感到鼻子酸酸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垂头遮掩着自己的不寻常，低声道：“就是有点不高兴。”
程老师想，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好爸爸，他坏到就连自己的小孩说句不高兴都要战战兢兢的，可是小孩的不高兴分明又是他造成的，他又什么立场责怪小孩呢？
程老师忍不住抬手摸摸孩子的脸，问：“你很期待那场电影，是不是？”
程松直的眼泪“啪嗒”垂直砸到地面上。
期待，这样的词对程松直来说太陌生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不去等待盼望任何事情，他压制着内心对爸爸的期盼，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许多东西有也好，没有也罢，他都一笑置之。可是，其实他真的是对某些事情充满期待的。
他想和爸爸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眼泪根本止不住，就像夏天的雨，第一颗落下来以后，雨水就“噼里啪啦”地齐齐下来，程松直控制不住决堤的泪水和崩溃的情绪，强忍着不要出声，口水积在口腔里，把他呛得咳嗽不止。
程老师心疼地把孩子抱进怀里，给他拍背顺气：“松儿别哭，爸爸在呢！”
许是最狼狈的模样已经被看去了，程松直也不在乎起来，边哭边说：“明明……明明你先说要带我去看电影的，你、你又反悔……呜……”
“爸爸没有反悔，当时问你就是想听你的意思，想着你要是答应了，我们就周日再去，谁知道你就给想岔了？怪爸爸没有和你说清楚，松儿别伤心，我们明天去好吗？明天什么事也没有，爸爸发誓！”
程松直听不进解释，哭道：“你骗人，你肯定要去讲座，要是我不答应，你肯定会生气，反正、反正就是这样……”
“爸爸问你就是尊重你的意思呀！”程老师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时清兰，想到阿兰从不闹这种小脾气，也不知道小孩这脾气遗传谁的，“这次是爸爸没有跟松儿说话，爸爸答应你，以后周末有时间，爸爸都带松儿出去玩，好不好？”
程松直哭了这么一会儿，总算听到一句让自己高兴的，抽噎两下，问：“真的吗？”
程老师抽了两张纸巾来给小孩擦脸：“真的，都十三岁了，还哭成这样，孟承云知道，肯定笑死你了。”
程松直气闷地靠在爸爸怀里，心想，还不都怪你？！
程老师安慰了小孩几句，看小孩情绪稳定了些，道：“本来按照这个逻辑，爸爸应该给你道个歉的，但是你连话还没听完就要闹，有理都变成没理了。爸爸和松儿捋一捋这件事好不好？”
程松直不知道怎么捋，沉默着点点头。
谈话的时候要严肃，程老师把小孩放下去，让他站好，问：“你那天心里在想什么？”
嗯？程松直有些疑惑，爸爸不是知道了吗？为什么还问？
看孩子迷茫的神情，程老师就知道他想不到点子上，又提示道：“或许，我应该问，那天你去叶老师那里说了什么？”
老师那里，程松直回忆了一下，脸“腾”一下红了。
“想起来了？”
“我……”
“松儿，那只是一场讲座而已，你不答应可以直说，甚至所有的事，你不想，不愿意都可以直说，但是我不希望你攻击别人，你自己想想那天说的那几句话，哪一点像一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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