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有那么一瞬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东亚人总习惯了含蓄和意在不言中的表达，难得能听见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话语。
他能够与友人在你来我往的一拳拳碰撞中相交，却在直面友人坦诚的真心时泛起了一丝丝罕见的羞赧。
当然，现如今成熟的警官先生已经学会了掩饰，不动声色地将这一点涟漪和不自在掩埋进心底。
大概是对方血脉里属于意大利人的那一部分开始起作用了吧。
松田阵平在脑海中这样想着。
早就听说意大利人的血统里天生自带浪漫因子，说起话来总是似是而非，今天可算是见到了。
当然，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是不着痕迹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也不怪他这样想，毕竟，开口说出这番话的人脸上一派平静坦然，完全没有自己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的自觉，像是认为自己只说了几句吃饭喝水般寻常的话。
而且，对方还言出必行，真的开始分享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一些趣事和要事，态度淡然到让松田阵平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大惊小怪了？
人家就是单纯字面意义上的想开展朋友之间的交流闲谈，只不过语言表达方式上受到了异国习俗的影响。
泡温泉本就不该太久，剩下的时间都是一人在絮絮叨叨地诉说，另一人则是表面上佯作镇定，脑海中却在被各式各样的复杂心情和漫天乱飘的思绪刷屏。
“……这之后我就回日本来了，剩下的事情松田先生也清楚。”短短的时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周边的空间也仿佛被暂停，直到松川郁也的最后一句话才把他重新带回喧闹的真实世界，“嗯……正好，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回去吗？”
松田阵平又忍不住瞥了对方一眼。
很好，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没有任何异常，微微仰起头的神情表明对方正在认真等待自己的回答。
“好。”
答完话之后，松田阵平内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对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后期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乱瞟的频率也有所提高。
出了汤池，重新淋完浴换上浴衣，二人对剩下的活动都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不约而同地决定直接回房。
途中，松川郁也在走廊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牛奶，弯腰将手伸进出货口：“我听说很多人都喜欢在泡完温泉后喝牛奶，而且要吨吨吨地一口气喝完，觉得这样很舒服，牛奶也很美味，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试试也不赖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中一瓶递给了身边人。
松田阵平接过牛奶，抬眼思索了片刻：“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
他自己泡温泉的次数也比较少，所以语气中带上了些不确定。
“那就……吨吨吨？”松川郁也一手叉腰，一手抬起未开封的牛奶瓶，仰头摆了个喝牛奶的姿势，眼珠子滴溜溜转向了松田阵平所在的方向，强调道，“要一口气哦！”
对方的动作像是单纯在做示范，但话语间却半是征询意见、半是带上了怂恿的语气。
莫名感觉……有点可爱。
脑海中飞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的松田阵平也不自觉地学起了对方的动作，两人同时打开瓶装牛奶，然后叉腰、仰头，同步开始“吨吨吨”。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等到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感到跟着对方这样胡闹实在是有些幼稚时，瓶中的牛奶已经见了底。
放下牛奶瓶后，松田阵平的表情有些复杂，再度开始反思：
自己一个奔三的人，怎么就被对方带着跑了呢？
不等他反思出什么成果，年轻人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明天我会跟着钱井学长去一处溪谷，据说那里人比较少，风景也很好，松田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吗？学长也会很欢迎你的，毕竟有一位警察先生在，总归能让人安心不少。”
“这件事钱井已经和我说过了，和你们一起去也不错，反正我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松田阵平耸了耸肩，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这真是太好了！”松川郁也弯起眉眼，双掌一合，语气欢快了起来，“只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话，松田先生今晚就得早点睡了。听说那处溪谷距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要花不少时间，所以得早起。”
“了——解——”面对对方的好意提醒，松田阵平比了个“OK”的手势，“明早我会准时出门的。”
“不过……虽说要早睡，眼下也有些早过头了。”松川郁也话锋一转，“我带了UNO纸牌，一起玩一会儿吧，就当是打发时间。”
.
第二天清晨，松川郁也带着松田阵平准时与住在一楼的两位学长汇合。
除了钱井圣次之外，另一位就是昨晚在温泉池中将钱井拐走的同班同学，二人的关系很好。
今日出发去溪谷的就是他们四个人。
“另外四个人中一个是独行侠，不喜欢被人打扰，一个去找他当地的朋友了，剩下还有一对情侣。”同班同学左臂勾在钱井圣次的肩上，冲着松川郁也挤眉弄眼地解释道，“你知道的，小学弟，情侣嘛，总想有些私人空间。”
“他知道才怪。”钱井圣次伸手将巴掌糊上了悬在自己脑袋边的那张脸，“小学弟可是单身，从来没谈过恋爱的那种。”
“太过分了，前辈们真是不留情面啊。”顶着同班同学君同情的眼神，松川郁也幽幽说道。
“说起来，你和松田警官为什么都……”钱井圣次无视了小学弟控诉般的视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道，“挂着黑眼圈？没休息好吗？”
“啊……这个啊……”松川郁也和松田阵平的眼神同时飘忽了一瞬。
二人都有些心虚。
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他们昨晚打UNO太上头，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熬夜了吧。
这也太逊了。
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九，年纪都不小了，结果在这种地方毫无自律性，因为战况势均力敌，双方都激起了好胜欲，像毛头小子一样热血上头，不知不觉就打到了深夜。
总感觉实话实说太丢脸了。
于是松川郁也便顺着钱井圣次的话接了下去，猛猛点头：“是的，没休息好，因为我睡不太惯榻榻米。”
“原来是这样。”钱井圣次表示理解，“松川君刚从国外回来，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成功糊弄过去后，几人又将目光投向松田阵平。
现在压力给到了警官先生。
“咳……其实我也睡不太惯。”警官先生睁眼说瞎话，“有点太硬了。”
“我家的床比较软。”
完全不顾自己在警视厅加班时，找几张椅子拼一拼就能当床凑合一夜。
“是这样啊……”
虽然是同样的话，但这一回学生们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狐疑。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当事人的表情管理过关，再加上警官先生的信誉向来很好，钱井圣次他们都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那我们就直接出发吧。”
只有松川郁也注意到了警官先生的耳垂后有些微微泛红。
对方大概是没怎么说过谎话，在这方面完全不擅长，脸皮也不像他这么厚，所以这是……感到难为情了？
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敏锐的警官先生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投向他的灼灼目光
“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被盯得有些受不了的他侧过头无奈问道。
“不，没什么。”
松川郁也内心无比愉悦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嘴角幅度极小地勾起，更多的笑意都被压在了心底。
被我带坏了呢……警官先生。
.
几人穿过回廊，走向旅馆的前门，只是刚达到大厅，就听见前台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因为时间比较早，旅馆内许多人都还在梦乡中，大厅中也很空旷，所以吵闹声十分清晰，一字一句都传入了几人耳中。
“都说了你们这个旅馆中闹鬼！”
“我们换到了二楼也没用，这一回我也看见了！窗外有个古怪的黑影。”
“那扇窗户外面可没有窗台，一个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浮空！而且晚上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
旅客愤怒又激动的控诉声回响在大厅当中，其中还夹杂着前台服务员不断的安抚声和道歉声。
“好耳熟的对话。”钱井圣次不禁探出头去，“我们昨晚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听过了。”
“而且还是同样的人呢。”
松川郁也一眼便望见了站在前台的那两位旅客，正是昨天因为闹鬼而要求换房间的瘦高男人和名为“凉子”的红发女人。
他们对面的服务员倒是换成了夜班服务员。
只不过，这一回变成了瘦高男子在大声讨要说法，而昨晚与老板娘据理力争的红发女子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旁。
不知是不是被吓狠了，她左手挽住了瘦高男人的手臂，大半个人都窝在对方怀里。
“我昨晚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住了一夜无事发生的钱井圣次挠了挠头。
显然，比起昨晚听见那二人闹鬼说辞时的惊慌，他现在的心态平和了不少。
“我也没感觉到有闹鬼。”同班同学君同样摇了摇头，而后望向松川二人，“你们呢？你们不是住在二楼吗？”
“没有见到。”
说着这话的松川郁也眼神却紧紧盯着前台那边。
前台几人的争论渐渐平息，声音也小了下去。
双方不知是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只见服务员给红发女子递了什么东西，而先前一直低着头的红发女子依旧大半个身子窝在男人怀中，只伸出右手接过那东西，而后掩面，身体微微颤抖——那大概是手帕，因为女人像是被吓得哭了起来。可能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她又很快镇定下来，仰头凑在瘦高男人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而男人伸手拿着前台的笔在一旁的册子上写了些东西——从对方书写的动作来看，还是余怒未消。
随后他半抱着女人转身，走出两步后松开手站在原地，女人则是手帕掩面，低着头单独往房间的方向走。
经过松川几人身边时，她手中的手帕似是没拿稳，被风吹落在了地上。
松川郁也立刻蹲下，捡起手帕交给了对方：“小心一些。”
女人像是想要表达感谢，但因为声音哽咽没有说出口，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蹲下的那一刻，松川郁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半边脸。
只是……好浓的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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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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