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绝望的奇迹

浴室里的水声渐弱。

一声轻响,因蒙满水雾而更显朦胧的磨砂门被从内推开,弥散的雾气争先恐后地从里面涌出,却又在浴室外冷空气的作用下不甘的消散。

从中迈出的男人身周的气质仿佛在刚才的沐浴中被洗涤了一番,流露出和身上的日常家居服一般的柔和,连带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猫眼也明亮了不少,不见最初的晦涩。

明显已经稳定好了情绪的诸伏景光,不顾头上还湿漉漉的、有一下没一下往下滴着水的发丝,径直走到了降谷零对面的小沙发前并坐下。

金发男人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垂于身侧的手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几下,像是想要做什么动作,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什么也没有做。

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就是中世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巫,正心惊胆战地看着脚下堆积的不知什么时候会被点燃的木柴,怀揣着绝望等待着那即将降临的炽热火焰将自己吞噬。

一向敏锐且善解人意的诸伏景光却表现得像是丝毫没有发现自家幼驯染的不安,只是和他面对面坐着,边用从浴室里顺出来的毛巾擦干头发边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窒息的静谧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蔓延,令人恍然间甚至会错以为自己来到了幽暗沉默的海底。

最终,是诸伏景光先打破了这一室略显怪异的氛围。

他放下手中的毛巾随意地搭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整个人的上半身微微往前倾,透亮的蓝瞳直直地对准另一方眼帘微垂目光躲闪的紫灰色眼睛。

心中的弦在此刻绷到了最紧。

而对方那句强装镇定却还是止不住颤抖的“zero,我可能已经暴露了。”,无疑是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上猛加了一股力,让那根弦几乎是瞬间就断裂开来。

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被这一重磅消息砸得回不过神来的降谷零茫然地张了张嘴,往日里信手拈来的话术此刻一个也施展不出,咋一看就像一只刚发现主人要遗弃自己的小狗,看起来不复以往的狡黠反而显得有些可怜。

“hiro……”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于是只能垂下头低低喊着自家幼驯染的名字。

但很快,高超的卧底素养和自家幼驯染仍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事实让他飞快地整理起了一时失控的情绪,迅速重启宕机的大脑并拉扯回掉线的神志,开始关注起更为重要的事情。

没关系,还有机会,现在还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降谷零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了两人间简洁高效的情报互换:“时间?”

“我被调到布什米尔手下的那段时间前后。”诸伏景光迅速进入状态,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布什米尔!

降谷零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手背的青筋在用力之下格外明显。

自从遇见了他,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一回想起自家幼驯染在被调到他手下后身上逐渐增多的伤口、处处受到制约和提防的困难处境、脸上越来越明显的黑眼圈和愈发疲惫的精神,向来以冷静自傲的降谷零就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在这难得的可以放松自己的时间里在心里对布什米尔破口大骂。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了他握紧的手。

降谷零抬头一看,诸伏景光正微抿着嘴唇一脸担心地望着他,透澈如宝石的蓝色猫眼里满是纯粹的关心。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缓了因多日的劳累而有些控制不住的暴躁和下意识以愤怒的形式发泄出来的焦急,将话题扯回了正轨:“原因?”

诸伏景光却又突然地沉默了起来,令人窒息的压抑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以致于让降谷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面对刚来的友人时的时间,门外连绵不断的雨水制造的潮湿在空气中弥漫,黏糊的水汽几乎清晰可闻。

他刚想开口打破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缄默,却见诸伏景光忽然间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可以是慢动作地弯下了腰,就像是有什么他无法承担的重物压在了上面,迫使他不得不弯下往日挺拔的脊背。

诸伏景光呈现了罕见的脆弱——他置于沙发上的手此时挪到了并起的双腿上,头埋向地面,使降谷零无法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

“zero,你记得昨天的日期吗?”他开口了,回答的却是和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飘忽不定的话语轻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气中。

“昨天?”降谷零被好友的话打了个措不及防,因无法弄清他说出这番话的目的而一时之间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脑海里开始回忆所有与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日期相关的记忆——这件事肯定是他与诸伏景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但又不会是那些过于稀疏平常的小日常和仅对双方有意义的记忆,必然会与组织里导致诸伏景光暴露的因素有一定的关系。

然而任凭降谷零怎样思来想去,他始终抓不住线索的小尾巴。

然而诸伏景光此次怪异的表现给了他一点说不出的灵感,使得直觉隐隐指向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事件,而如他这般敏锐的人自然不会如此地忽视这些,那么就只可能是……

降谷零迟疑地开口,含糊地隐去了一部分话中的内容:“……忌日?”

“……”诸伏景光没有反驳,只是搁于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一瞬,看样子是默认了。

良久,他用轻到不能再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般的语气,说:“我看到他了。”

短短一句话里的暗示如流星般划过了他的思维,从三言两语中厘清了这一切的降谷零顿时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击中。

他猛然开口,声音与另一道颤抖的声线重合。

“他就在这里。”

————

多么荒唐。

降谷零如此想到,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令他不禁有些想对这戏剧般的命运发笑。

一个在他人认知里早已死去的人,实际上却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活得好好的。

换在别的时候,这个消息对诸伏景光来说绝对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奇迹,甚至足以让他欣喜若狂地落下晶莹的泪来。

然而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与诸伏景光之间割不断的特殊联系却成为了最致命的毒药、指向心脏的利剑,轻而易举就可以将其推入绝望的境地。

因此在得知自家幼驯染卧底暴露的原因那刻,降谷零便明白了诸伏景光身上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自责、痛苦、内疚之类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这可真是……绝望的奇迹。

而他能做的,也只是给近期时刻紧绷着精神、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精神状态一度濒临崩溃的好友一个无言但温暖的拥抱,然而静静听着自家幼驯染痛苦的倾诉。

“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诸伏景光紧紧抓住靠近过来的热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压抑情绪猛然暴发让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我一直以为他已经……”

降谷零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在他们相识的那么多年来,每年的这个时候,诸伏景光总会想尽办法抽出点时间,去家乡的墓园里扫墓,并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肉眼可见哀伤和兴致不高。

尽管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都比不过降谷零与诸伏景光相识的岁月,甚至连曾经相处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不清,他的死亡归根结底也和诸伏景光无关。

但他就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愧疚和沉痛。

毕竟诸伏景光的性格是如此的温柔、细腻、富有责任心。而且,他们之间也曾亲密无间。

更何况,他还和诸伏景光一起经历了那场令他人生巨变的噩梦——那是诸伏高明未曾参与、降谷零无法参与的往事。

他是横在诸伏景光心上的一道疤。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他。”情绪已然失控的诸伏景光说出的话甚至不成语调,只知道一股脑地将心里的感受宣泄出来,“我不敢想……他经历了什么……我不敢想。”

“……他们说他因病去世……所有的证明都一应俱全……”

“如果……如果从一开始,他的死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的语气逐渐染上了因可能的真相而产生的深刻痛苦,“那岂不是说明,他早就踏入了深渊?”

他不解地、嘶哑地发问:“可是……为什么啊?”

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被遗忘的记忆在连番的刺激和主人的刻意寻找下,被从脑海深处重拾了回来,为本就失控的情绪添了一把火。

“他还那么小……个子甚至没有桌子高……胆小得连睡觉都不敢一个人……总要人陪着,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哥哥’‘哥哥’的叫……”诸伏景光的声线里逐渐带上了哭腔,“我不敢想……他究竟是怎样在这里活下来的……我不敢想他都经历了什么……”

“……如果能早点发现就好了……我好没用啊,zero。”他重复道,“……我好没用啊。”

降谷零没有回应,只是手上拥抱的动作更紧了一分,也更轻柔了一分。

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只需要一个单纯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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