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报告厅内,空气冷冽得如同精密仪器内部的真空环境。全息投影的光弧在空中交织,勾勒出复杂而优美的克莱因瓶模型,引得台下听众微微前倾身体。
江叙白站在光束中央,白大褂一丝不苟。他声音平稳,如同在陈述既定法则:“……因此,传统时空拓扑学无法解释的奇点,在引入量子退相干模型后,其概率云分布呈现出清晰的……”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光影,调出一组新的数据流,“……干涉条纹。”
他享受这种绝对理性构建出的秩序感。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推论,都应在既定的框架内运行,如同钟表齿轮般精准咬合。这是他构建的世界,也是他赖以生存的堡垒,用以隔绝十五岁之后人生里所有混乱无序的痛楚。
然而,秩序在下一秒被粗暴地撕裂。
毫无征兆。
砰!
一声绝不属于此地的、沉闷的重击声,如同近距离发射的橡胶子弹,猛地炸进他的右耳深处。生理性的耳鸣尖啸随之而起。
但比声音更快的,是痛楚。
一股尖锐、冰冷、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右肋下方猛然爆开,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并残忍地拧转。那不是内在的痉挛,而是明确的外部创伤带来的感受。
“呃——!”
所有公式和模型从他脑中瞬间蒸发。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间挤出。他猛地弯下腰,右手死死按住右下腹,仿佛想将那股外力驱逐出去。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扭曲。
激光笔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悄无声息地跌落在厚地毯上。
“江博士?”
“您怎么了?”
“是胃病犯了吗?快,水!”
台下传来压抑的惊呼和关切的询问,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感官被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完全俘获。
而在那扭曲的黑暗视野里,幻象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霓虹灯的残光在湿漉漉的、布满涂鸦的墙壁上扭曲闪烁,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粗糙冰冷的砖石硌着他的背脊。耳边传来粗重得吓人的喘息(是他自己的?),还有远处模糊却充满威胁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刺鼻的垃圾腐臭味、铁锈味……以及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一切混杂着剧烈的痛楚,如同高速列车冲击着他的神经。
“……没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哑而断续,“抱歉……可能是……旧伤。暂停……十分钟。”
他几乎无法直起身,在助理惊慌的搀扶下,踉跄着冲进报告厅隔壁的私人休息室,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剧烈地喘息,试图从那场短暂的、却无比真实的噩梦中挣脱。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白大褂下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理性艰难地回笼。旧伤?不,他那里从未受过伤。
他颤抖着手指,解开衬衫的纽扣,撩起下摆,看向镜中——
右肋下方,皮肤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新鲜的紫红色淤青正清晰地浮现出来。形状模糊,边缘扩散,像是一个……鞋尖的印记。
根本不是内科急症。
江叙白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处剧痛的淤青,冰凉的指尖激起一阵战栗。他抬起头,看向镜中自己苍白而惊疑的脸。
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科学家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深切的恐惧,在他一向冷静的眼眸深处蔓延开来。
他想起自己正在宣讲的理论,那个关于概率和观测的课题。
“……量子叠加态……观测行为导致波函数坍缩……”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闭上眼,又睁开,镜中的淤痕依旧存在。
这不是幻觉。
砰!砰!
沉重的击打声在潮湿肮脏的小巷里回响,这一次,是真实的。
江添尘猛地将最后一个追击者的头撞在生锈的铁皮垃圾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对方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松开手,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水,右肋下传来一阵阵闷痛,刚才那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咒骂了一句。伸手从夹克内衬里掏出一个被踩得有些变形的银色数据芯片——今晚玩命的收获。
得立刻离开。
他忍着痛楚直起身,试图集中精神规划路线。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的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腹部的闷痛突然变得……隔阂而遥远。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住,感知变得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陌生的感官入侵:
他的舌尖莫名泛起一股极其浓郁、醇苦的黑咖啡味道,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甜腻感。耳边极远处,传来一个冷静、清晰却略显刻板的男声断断续续的片段:“……干涉条纹……概率云……”,接着是许多模糊的、惊呼的“江博士?”。一刹那间,他仿佛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干燥、温暖、明亮的地方,穿着挺括却陌生的布料,而不是窝在这条冰冷的雨巷里浑身湿透、疼痛不堪。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短暂得如同错觉。
江添尘猛地晃了晃头,雨水从他发梢飞溅开。他用力按压自己受伤的腹部,真实的痛感回来了,驱散了那诡异的幻觉。
“操……”他蹙紧眉头,警惕地环顾四周,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见鬼了?还是脑震荡了?”
咖啡?博士?学术词?
这些词汇与他身处的暴力、肮脏和危险格格不入,荒谬得让他想笑,却又因为那感知的真实性而笑不出来。
那短暂的“舒适感”与他此刻的狼狈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反而没来由地在他心底点燃了一股无名火,一种掺杂着厌恶的烦躁。
他不再深想,只是将这归咎于失血过多或神经紧张。他将芯片紧紧攥在手手心,身影迅速没入巷子更深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之中。
仿佛要逃离那短暂一瞥的、另一个世界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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