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后沙滩般的、温和而虚弱的平静感缓缓传来。那个家伙……大概也累坏了吧。
刚才那场混乱中闪过的碎片——尖锐的警报、滚动的公式、还有对方那深切的焦虑——虽然模糊，却让江添尘对江叙白所处的世界，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也更加令人不安的认知。
那家伙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好过。并非他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象牙塔生活。也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也有沉重的压力。
这种认知，奇异地淡化了一些两人之间那巨大的鸿沟感。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小腿伤口处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不能停在这里。
他重新将注意力聚焦到一点钟方向那个被灰尘掩盖的井盖上。这一次，他努力保持精神的稳定，传递过去一个简单却清晰的意念：
【入口……找到了。】【我过去看看。】
休息室内，江叙白确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
强行作为“精神锚点”稳定住失控的共感，对他自身的精神力消耗是巨大的。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太阳穴一阵阵抽痛，比连续进行几天几夜的复杂演算还要疲惫。
当江添尘那稳定下来的、带着明确行动意图的意念传递过来时，他心中微微一松。
“好……小心。”他传递回微弱的回应，同时努力收敛自己所有的杂念，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环境感知，如同一盏功率调到最低的灯，默默地为他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
他不能再让任何多余的信息干扰到对方。现在的连接，脆弱得像一根蛛丝。
江添尘忍着腿上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堆废铁前，费力地将锈蚀沉重的金属件搬开。下面果然是一个生锈的圆形铸铁井盖，边缘已经和地面的污垢几乎融为一体。
他尝试着用手扣住边缘的孔洞，用力向上掀。井盖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了地上。
“妈的……”他低骂一声，环顾四周，找到一根半米长的坚固铁棍，将其插入井盖的孔洞中，利用杠杆原理，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
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井盖被缓缓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霉味、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他拿出一个简陋的、电量所剩无几的照明器，向下面照去。隐约可以看到生锈的铁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这下面，就是地图上标记的、通往地下排水系统的维修通道。
是生路，也可能是另一个未知的险境。
他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正准备下去探查。
就在这时，也许是撬动井盖的动作再次牵动了精神，也许是下方未知环境带来的潜意识波动，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通过连接泄露了出去——
那不是他的记忆。
是江叙白的。
正闭目凝神的江叙白，猛地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一段被他深藏心底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画面，如同被风吹起的书页，翻动了一下——
……一盏温暖的旧台灯，灯光下是铺满桌面的泛黄手稿，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优雅而复杂的公式和笔记，字迹熟悉而令人怀念……那是导师江潮平的字迹。稿纸的角落，画着一个简单的、却让他心跳加速的图形——两个相互缠绕、却又彼此独立的莫比乌斯环，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时空耦合的拓扑模型猜想？”……
这记忆一闪而过，却让江叙白瞬间僵住，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个？！
而且……这记忆似乎……泄露了？！
江添尘的动作顿住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幅画面——温暖的灯光，泛黄的旧纸，上面写满了鬼画符，还有一个奇怪的、像拧麻花一样的圈圈图形……
这画面如此突兀，与周遭的黑暗腐朽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宁静而深邃的学术气息。
是那个家伙的记忆？
导师？手稿？时空耦合？
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如同天书，但那幅画面本身，却奇异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能感受到那记忆碎片中蕴含的……一种深沉的怀念和未解之谜的意味。
那个图形……好像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皱紧眉头，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是了！好像……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之前，在老头的书房里……他似乎瞥见过类似的、画在草稿纸上的图案？只是当时年纪小，根本没在意。
老头……江潮平……他也研究这些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时空和世界的宿命感，悄然攫住了江添尘的心脏。
他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对着连接那段，带着点探究和确认的意味，传递过去一个意念：
【刚才……那是你的记忆？】【那些纸……和老头有关？】
江叙白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泄露了。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也是最大的谜团之一——关于导师江潮平未曾公开的、可能涉及平行时空理论的超前研究。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试图解开导师当年未尽的课题，这也是他最初对共感现象产生兴趣的重要原因。
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被江添尘感知到。
但事已至此，隐瞒或许会引发更大的猜疑。
他沉默了几秒，整理了一下思绪，传递回去一个简短的、却信息量巨大的回应：
【是。】【导师江潮平的手稿。】【他……可能早就研究过类似我们现在的现象。】【那个图形……是关键。】
江添尘愣住了。
老头……早就研究过？
那个雨夜的分岔点……两个世界的诞生……以及现在他和江叙白之间这该死的连接……难道都不是偶然？都和老头那些鬼画符有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如果这一切背后真的有某种联系，那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命运，难道在很久以前就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他低头看向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又想起脑海中那个拧麻花一样的图形，突然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逃亡了。
这下面，或许隐藏着比躲避追杀更重要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明器咬在嘴里，双手抓住冰冷潮湿的铁梯，开始向下爬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里少了几分亡命徒的仓促，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探寻的重量。
他对着连接那段，传递回去一个复杂的意念，里面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决然：
【老头……到底瞒了我们什么？】【下去看看。】【你……撑得住就继续‘看’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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